第六百四十一章 天北（三）

嘉峪关是古“丝绸之路”的交通要冲，又是明长城的西端起点，素有“边陲锁钥”之称。原大明永昌卫总兵任亮伫立在嘉峪关城墙上，遥望远方，一动不动。刚接到文书，他的官职变了，由永昌卫总兵变成了哈密总兵。哈密如今还在哈密王木罕买提夏的手中，这个任命意味着什么，大家伙心知肚明。看来朝廷又要让咱们卖命了！任亮刚归明时，日子过得还是蛮舒坦的：光武帝很大方，一下便封了个副将；后来跟随范大将军打山西，立了功，又被范大将军保举为总兵，官运亨通！可惜到了甘肃任永昌卫总兵后，好运似乎就到头了。三边总督杨乔然、甘肃巡抚程源不知道咋搞的，就是不待见自己，缺粮少饷乃是常事，还经常挨训。之所以如此，任亮心里清楚，乃是因为自己当过反贼，脑门上顶了个大大的“贼”字，督宪和抚院瞧不上自己。天可怜见！这世上哪有人愿意当反贼的？俺任亮以前也是个老实巴交的泥腿子，天启六年，山西大旱，饿得快死了，逼不得已，才走上了这条路。但凡有一丝活路，俺也不会干这杀头的买卖呀！自从归顺大明后，俺忠心耿耿，立了不少战功，怎么还把俺当贼看？任亮心里委屈，没法子，只得受着，这两年一直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不过，自从杨督宪将自己由永昌卫调到嘉峪关后，居然要粮给粮、要饷给饷。看来朝廷要用到自己卖命喽！果然，很快杨督宪的军令便来了，令自己进军哈密。本来任亮的心里还有些不满，用到自己便粮饷充足，不用自己就缺斤短两，当自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仆吗？不过，随着军令来的，还有一道皇帝给杨乔然、程源的圣谕，字不多，全是大白话：“任亮这人，朕知道，对大明还是忠的。尔等不要为难他，给他将粮草军械补齐了，替朕好好地打仗”。读完圣谕，霁时间便有一道暖流，流遍全身。末将何德何能，居然还能蒙圣上他老人家惦记！任亮只觉得满天的乌云都散了，下定决心打出个样儿，以报陛下知遇之恩。“总镇，您即将远行，这是末将的一点心意，请您笑纳”，嘉峪关守备陈彪笑眯眯地递上了一张礼单。这厮是杨总督的心腹，极有眼力劲儿。任亮刚来时，他闻任亮是反贼出身，不为督、抚所喜，便百般挤兑。后来见督、抚对其给粮给饷，居然连皇帝都给这位下了圣谕，便知这位要大用了，态度立即转变，又百般逢迎了起来。“本镇谢陈守备好意”，任亮淡淡地说道。待其走后，又啐了一口浓痰：“呸，什么东西！”嘉峪关，离哈密卫城一千三百里。任亮得到的军令是暂不管哈密卫，由东至西，一直打到阿端卫。这距离，依然是一千三百里。千里远征，困难不小。任亮唤来王堇英、郭彦、巴山虎、任国铉、任国帧、任国玘、任国海、任国辅诸将，将光武帝写给督、抚的圣谕，大声念了出来，“圣上说俺是忠臣，俺不能辜负圣恩，唯有以死相报。此次千里奔袭，必有硬仗打。怕死的，莫要随俺去”。“愿随总镇死战！”在座的不是任亮的把兄弟，就是任亮的子侄，见任亮下了决心，皆愿誓死追随。……哈密赤斤蒙古卫城，守将乌依古尔正在府中歇息，部下来报，“伯克（维吾尔族官名），明军来了”。乌依古尔精神一振，“快，开门欢迎！”哈密王木罕买提夏早已给各地守将下令，让他们做好迎接天朝援兵的准备。准噶尔人兵临城下，哈密上上下下皆盼着明军救援。不料这些救兵，却是催命的阎王。“汝就是本城守将？”任亮冷冷地问。“正是末将”，乌依古尔谦躬地说。“绑了”，随着一声令下，明军将乌依古尔和五百守军缴械，绑了个结实。“大帅，您这是做什么？”乌依古尔惊问。“本帅奉大明皇帝圣谕，恢复哈密卫旧制。此地今后归大明了，汝可愿归顺大明？”任亮冷冷地问。“呸！奸贼！”乌依古尔破口大骂。“噗”，当过贼的人，下手都快，不待乌依古尔骂完，任亮的刀便到了，只一刀便劈成两半。“尔等呢？降是不降？”任亮喝问俘虏。又杀了数人，五百战俘皆被逼投降、打散重编。“封锁消息，去沙州卫”，任亮淡淡地下令。千里远征，从赤斤蒙古卫、沙州卫一直打到阿端卫，竟未遇到像样的抵抗，成功地将五千守军缴了械。任亮留儿子任国铉、侄子任国玘率三千兵马镇守后方，自己则率四千兵马往哈密卫城出发。……残破的哈密卫城墙，一副油尽灯枯的场景，一杆哈密军旗，却仍倔犟地立着。“父王，您看，大明的日月旗”，城头上，额贝都拉欣喜地对木罕买提夏说。“感谢真神，天不亡我哈密啊！”木罕买提夏激动得快落下泪来。这些天，准噶尔军狂冲猛打，城内的军民已经伤亡了数千人，眼瞅着城池不保，来了援兵，如何不激动？”哈密军欢声雷动，打开了城门。明军列着整齐的军阵，有条不紊，缓缓入城。见明军队列森严，准噶尔军竟不敢阻挡。“大帅，为何不趁明军入城之时，击之？”马罕问阿巴哈。“明军队列严整，击之未必胜；且我军来时，珲台吉并未令我军与明军作战。擅开边衅，恐怕他会责怪。还是派人快马报于珲台吉定夺吧”，阿巴哈回答道。“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岂有来回请示，贻误军机的道理！”马罕气得直跺脚。哈密王府，木罕买提夏设宴款待任亮。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其中有一瓜，椭圆形、网纹美观、外黄泛青、瓜肉肥厚、清脆爽口。咬一口，味如香梨，鲜甜脆嫩，发散着诱人的奶香、果香和酒香。“妙啊！”任亮拍手笑问：“此瓜何名？”“此乃哈密特产之瓜，名‘穹窿（维吾尔语甜瓜音译）’”，木罕买提夏恭敬地回答。“若是陛下能尝到此瓜，心中定然喜欢”，任亮忽道。“小王愿年年岁岁向陛下进贡此瓜”，木罕买提夏闻言忙道。“不劳汝费心，吾自替陛下取此瓜”，目中凶光一闪，任亮拔刀喝道：“动手！”王堇英、郭彦、巴山虎、任国帧、任国海、任国辅诸将忽然发难，将宴客厅化作修罗场，瞬息之间，将木罕买提夏、额贝都拉父子及一众哈密军将领俱屠之。明军又趁势接管了群龙无首的哈密军军营和城防，并其军、占其城。哈密城头，升起了日月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