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琥尔乌巴什叔父说他年纪大了,只愿意留在戍牧地养老,不愿意来博克塞里主持大局。您怎么看这事?”卓特巴巴图尔语带激动地问自己同父同母的兄弟车臣。“叔父确实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咱们做晚辈的,不可让他太操劳了。便随他的意吧”,车臣笑呵呵地说道。忽然话锋一转,“准噶尔不可一日无主,杜(蒙语:弟弟),汝打小就聪慧,可继这珲台吉之位”。继珲台吉之位!卓特巴巴图尔内心狂跳,小鹿乱撞。身为准噶尔的王室成员,他对这至尊宝座自然是有想法的。不过,毕竟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兄弟,他对自己的哥哥车臣还是了解的。所谓让自己继珲台吉之位,纯粹是试探,自己真要坐了那位置,恐怕哥哥就会像杀僧格一样,朝自己拔刀了。按捺住内心对权力的野心和渴望,嗫嚅着说道:“长幼有序,珲吉台这位置,非阿哈(蒙语:哥哥)莫属”。见弟弟如此懂事,车臣长吁了一口气,信誓旦旦地许诺道:“杜,汝放心。阿哈继了这珲台吉之位后,凡事都会与汝商量着办。以后这准噶尔便是你我兄弟的天下,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哈哈哈!”三言两语,兄弟二人便完成了对准噶尔权力的分赃。按说此二人谋杀了前任珲台吉僧格,得位不正,理应安抚僧格旧部、善待百姓、巩固统治才是。可他俩年轻气盛,觉得僧格已死,楚琥尔乌巴什老迈,全准噶尔再无制自己之人,竟然作威作福、骄奢**逸,毫不体恤百姓;又记着僧格将自己贬往北地游牧的仇,排挤迫害僧格旧部。搞得天怒人怨,二人却浑然不觉,自以为天大地大、自己最大。……今日的雪小了些,喀喇额尔奇斯的天空中竟然出现了冬日暖阳。这本是个吉兆,可巴图尔珲台吉之妻、僧格珲台吉之母尤姆哈噶斯却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她的右眼一直在跳。僧格继承了父亲巴图尔的政策,想改游牧为定居,将都城设在了博克塞里城。可尤姆哈噶斯习惯了住帐篷,她的牙帐设在了喀喇额尔奇斯河畔。为了敬孝道,僧格的小妻子阿奴,也搬到了喀喇额尔奇斯,与婆婆同住”。“可敦,出事了,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这两个逆贼害死了珲台吉,夺取了博克塞里城”,僧格的旧将格隆、博罗特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痛苦流涕”。“米尼忽(我的儿子)!僧格!米尼忽!”尤姆哈噶斯唤着儿子的名字,泣不成声。听说疼爱自己的“大哥哥”死了,小阿奴也哭成了泪人。牙帐内的哭声持续了好大一会儿,尤姆哈噶斯恢复了镇定。这是个英明果决的女人,当年正是她辅佐丈夫巴图尔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增加了准噶尔国力;又是她拦住了温萨三世罗卜藏丹津纳木措的马首,恳求他转世入自己家,让儿子噶尔丹成为了伟大的“温萨四世上师”,也让准噶尔获得了宗教力量的支持;巴图尔珲台吉逝世后,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与僧格夺权,还是这位母亲劝僧格交好鄂齐尔图汗、楚琥尔乌巴什,迅速稳定了准噶尔的局势。此时此刻,她便是僧格一系势力的“定海神针”。“人死不能复生,哭也无用,活着的人应该想法子为死去的人报仇才是”。“是,可敦,奴才一定听您的号令,为珲台吉报仇”,诸将闻声皆止住哭,齐声应诺。“格隆,汝立即派人通知阿巴哈、马罕、格隆阿喇儿拜、戴巴图尔,让他们赶到喀喇额尔奇斯来”。“是!”“蛇无头不行,当务之急是赶紧召回予的小儿子噶尔丹,让他还俗,继承准噶尔珲台吉之位”,提到小儿子,母亲的眼神中泛起了神采。“奴才愿往”,博罗特请命。“不,此事非老身亲往不可”,尤姆哈噶斯坚定地说。……伊犁河畔,朗朗念经声。十七岁的绰罗斯·噶尔丹,身着僧衣,口中念诵着经文。奉两位师尊之命返回漠西、跟随咱雅班第达上师学经后,他的心情好了许多。这里是他的家乡,虽然依旧很难见到家人,能嗅到家乡的气息也是好的。新师尊咱雅班第达常笑着说,自己这个弟子尘缘未了。噶尔丹亦不反驳,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自己的母亲和兄长。“温萨,师尊唤汝去客堂,汝的额赫(古代蒙古语:母亲)来了”,一个师兄告诉了噶尔丹喜讯。噶尔丹去了客堂,善解人意的师尊咱雅班第达刻意地回避了,好让他们母子叙叙亲情。阿弥陀佛,出家之人也曾是有家的,上师也食人间的五谷。“米尼忽(我的儿子)!”一见到阔别已久的小儿子,尤姆哈噶斯泪流满面,为了争取时间,这位坚强的母亲,骑着快马,只用数天便赶到了儿子的修行之所。噶尔丹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涌出,可内心深处对母亲的怨念却让他不肯轻易认娘。额赫,汝好狠的心!儿还不到十岁便将儿送到拉萨学经文,一盏青灯伴古佛。这些年,您知道儿是怎么过的吗?“檀越妄言了,出家之人,斩断尘缘、四大皆空,早已没了父母亲人,小僧并非您的儿子”。儿子的话像刀一样割着母亲的心。尤姆哈噶斯哭道:“儿啊,汝莫要怪额赫心狠。当年我准噶尔部四面皆敌,为了得到雪域的支持,不得已才让汝小小年纪,去拉萨学经。这些年,额赫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汝啊!”“为了准噶尔的千秋霸业,您和额祈葛舍弃了自己的亲儿子,既然如此,还来见小僧做甚?”噶尔丹悠悠地问。“噶尔丹,汝要记住,汝是绰罗斯家族的后裔,汝的身上流着绰罗斯·巴图尔的血”,尤姆哈噶斯忽然厉喝道:“汝知不知道,汝的哥哥僧格被人害死了?汝现在要做的是马上还俗,带领准噶尔人替哥哥报仇。却在这儿一个劲地像小孩子一样报怨,不羞愧吗?”“僧格死了!”噶尔丹心头剧震。他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哥哥僧格对自己最好,有什么好吃的,都给自己先吃;有什么好玩的,都给自己先玩。“杜,汝记住,不管离我们多远,都别忘了在准噶尔的额赫和阿哈”,哥哥送自己去拉萨时说的话响彻在耳边。血浓于水,噶尔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在燃烧,替哥哥复仇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要手刃仇人,替哥哥报仇,尽管那仇人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他要继承父、兄的遗志,率领准噶尔人强大起来,建立一个大大的帝国;他要撑起绰罗斯家族的天,保护自己的额赫!……还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要征得师尊咱雅班第达上师的同意。这位上师出身于和硕特部王族,对王室的恩怨情仇,十分了解。听了尤姆哈噶斯、噶尔丹母子的恳求后,他叹了口气,“老僧早就说过,我这弟子尘缘未了。如何?只是,此事须征得日喀则扎什伦布寺罗桑却吉坚赞上师的同意才可”。理论上,温萨四世噶尔丹上师要想还俗,除了要师傅咱雅班第达上师点头,还得拉萨的阿旺罗桑嘉措上师同意才行。可阿旺罗桑嘉措上师已经被朱亨嘉骗到南京软禁了起来,不对,请到南京宏扬佛法。雪域的宗教事务,便由与阿旺罗桑嘉措上师并列的另一位上师、日喀则扎什伦布寺的罗桑却吉坚赞上师处理。“上师,事急从权,噶尔丹必须立即随老身赶回准噶尔召集僧格旧部。至于罗桑却吉坚赞上师那里,老身会派人快马修书,求圣僧恩准”,尤姆哈噶斯果断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