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一章 天北（十）

一代大帝既然已经定下了讨伐准噶尔的调子，剩下的便只是如何执行的问题。封建社会就是这个鸟样子，帝王傲视众生、一言九鼎，哪怕是再混帐透顶的决定，也会被马屁精们执行。关守箴、苏观生、郑封、顾奕、余朝相等一干跟随朱亨嘉打天下的老臣，个个都是玩阴谋诡计的行家，针对准噶尔的损招层出不穷。关守箴建议暗中支持楚琥尔乌巴什，挑唆准噶尔人内斗，以便明军各个击破。顾奕建议联合罗刹人共同讨伐噶尔丹。苏观生认为应该怀柔和硕特、杜尔伯特、辉特等其他漠西蒙古各部，孤立准噶尔部。余朝相献上了从外蒙古、哈密、乌斯藏三个方向进军准噶尔的方略。首席智囊、文渊阁大学士郑封的话，引起了朱亨嘉的注意，“陛下，那噶尔丹不过是区区一介少年，何以能迅速戡平叛乱？彼所恃者，乃是温萨上师的身份。有了这层身份，在漠西便一呼百应。您何不请大神御小神？”“何谓大神御小神？郑卿，汝给朕仔细说说”。“陛下，您忘了那噶尔丹的师尊阿旺罗桑嘉措了吗？此人可是雪域至高无上的上师，在整个雪域乃至天山南北、内外蒙古信徒无数、一呼万应。您将他好吃好喝地养在双黄寺中，也该发挥些作用了。何不令他修书一封、劝降噶尔丹？”“让那大和尚劝降噶尔丹？”朱亨嘉先是连连点头，继而又面色沉重，“朕观那噶尔丹，年纪虽轻，却杀伐果断，不是个好相与的。指望一纸书信便劝其归顺，恐怕有些难”。郑封笑了，“臣亦料那少年不会轻易归顺。陛下可令人将阿旺罗桑嘉措劝弟子噶尔丹归顺大明一事四处宣扬，传得整个漠西都知道。噶尔丹若肯归顺，自然好；若不肯归顺，便是不遵师命、背叛格鲁派，他那什么温萨上师的身份，也就不值一文了”。“妙啊！郑卿，朕便依汝之言，去双黄寺拜会一下那位雪域来的大和尚。自从他来南京，朕国事繁忙，也就刚来时召见过他一回，其后便再未见过。今日便去拜会一番，请教些佛法。哈哈哈！”所谓国事繁忙，那是托辞。主要是以前那大和尚没什么用，懒得见；如今有了利用价值，自然是要拜会的。……槛足兮虎成狗，烧尾兮鱼作龙。得势失势兮，而以分乎雌雄。这首诗形容曾经的雪域强人、拉萨上师阿旺罗桑嘉措，真是再贴切不过！啥？汝没弄懂此诗的意思，说通俗点便是：虎落平川被犬欺，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得势、失势，也就那么回事，而已。阿旺罗桑嘉措自从被强逼着离开雪域至南京宏扬佛法，对自己的险恶处境心知肚明。他不再热衷于权势，转而精研佛理，写了《相性新释》、《菩提道次第论讲义》、《引导大悲次第论》等一系列著作。平时无事，便待在大殿内，对弟子讲讲佛经。虽然降虏的日子不好过，但表面上，光武皇帝对他还是蛮不错的。专门在南京太平门附近，为他修了一东、一西两座寺庙，太平，太平，天下太平。因为格鲁派僧人穿黄袍戴黄帽，所以这两座寺庙也称黄寺。东黄寺是给他住的，西黄寺则是为雪域另一大高僧日喀则上师罗桑却吉坚赞准备的。罗桑却吉坚赞年事已高，九十岁了，来不了南京。两座寺庙便都交给阿旺罗桑嘉措管理。按后世的说法，一来便给了两座豪宅。这两座寺庙盖得极奢华，皆仿乌斯藏式为之。有殿有楼，各八十一间，云窗雾阁，屈曲相通。尤其是阿旺罗桑嘉措居住的东黄寺最气派，“日居于上，饮食湢浴，不在平地。楼上正中为其卧室，锦荐厚半尺许。陈设眩目，杂七宝为之。楼有御座蒙以龙袱，金银佛像若干躯，富丽为诸寺冠”。除了配豪宅，还给人，两寺各类人员数百人，表面上皆是佛教徒，其实一半都是锦衣卫的番子。光武帝很体贴，除了允许阿旺罗桑嘉措带贴身随从外，还允许带家眷，不对，弟子，令布赤甲茂夫人和桑结嘉措小公子陪同修行。别说，这一手倒也弄得阿旺罗桑嘉措颇为感激。毕竟圣僧也是人，也需要亲情。光武帝的御足驾临了东黄寺，阿旺罗桑嘉措忙带着一帮僧众恭迎，“小僧参见陛下！”在雪域，他是至高无上的圣僧，即使是和硕特汗国的大汗，也要向他行礼。如今他是囚笼中的老虎，丝毫不敢怠慢，改向光武帝行了大礼。朱亨嘉的目光瞟见了寺门口的那首御诗：《咏双黄寺》南京城北唱梵歌，画栋雕梁起飞阁。岁岁香镫奉世尊，愿祝苍生永安乐。心头不禁一乐，这诗还是自己当年为了拉拢雪域人心所作，写成后令人镌刻于寺门口，却一次也没来过此地。“平身吧，圣僧多礼了”，朱亨嘉的态度极客气。进入正殿，聊了会佛法，便直抒来意，“请圣僧修书给准噶尔部珲台吉噶尔丹，劝他归顺大明”。阿旺罗桑嘉措心里哀叹，当年自己令弟子噶尔丹回漠西随咱雅班第达上师学经，暗含支持准噶尔部一统漠西、给光武帝制造点麻烦之意。有僧格主持俗务、噶尔丹主持教务，准噶尔部必然崛起；有准噶尔部做后盾，自己和光武帝说话，底气也足些。不料准噶尔部内乱，僧格被人害死了，噶尔丹孤掌难眠。看来，自己的这招棋失去了作用。见阿旺罗桑嘉措有些失神，朱亨嘉心里微愠，加重语气问道：“上师，您意下如何？”阿旺罗桑嘉措回过神来，自己这是怎么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犹豫什么，让我写、我便写。“小僧敢不从命”，恭身施了一礼，认认真真地给噶尔丹写起了劝降书。……高手下棋，至少能看三步。老奸巨猾的朱亨嘉自然不会把讨平准噶尔部的希望寄托在区区一封劝降书上。他命令蒙古总督陈邦彦派军进攻科布多地区，征服这一地区的杜尔伯特部、辉特部、和硕特部，从东北方向威胁准噶尔。当年设外蒙古行省，共设了土谢图府、唐努乌梁海府、札萨克图盟、车臣盟、三音诺颜盟、科布多盟二府四盟。其中科布多盟，一直在杜尔伯特部、辉特部和一小部和硕特人手中，大明并未真正掌控。此次正好一举拿下，让外蒙古的建制完整喽！又命令三边总督杨乔然派兵从哈密西进、青藏总督胡执恭派兵从叶尔羌塔里木北上。三路大军齐进，朕不信平定不了准噶尔部这只猛虎！为了不让钱粮拖战争的后腿，他又责令关守箴道：“卿先前不是说国库里有钱粮嘛，给朕将大军的粮饷筹齐了，不然唯卿是问”。关守箴暗暗叫苦，自己为了给苏观生上眼药，说什么将储粮粜出，可得银百余万两。这下好，事情着落到了自己身上！没法子，只能使出浑身解数筹银子，不然过不了圣上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