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二章 天北（二十一）

兵败如山倒，直落得凄凄惨惨戚戚。噶尔丹狂退二百里，由阿尔泰山撤至阿勒泰，又由阿勒泰撤至额尔齐斯河边，数次被追上，又数次摆脱追兵。来到额尔齐斯河边，身边的大将只剩马罕、鄂木布二人，兵马不足五千。“珲台吉，请速渡过额尔齐斯河，返回博克塞里”，部下请他渡河。噶尔丹有些犹豫，出征时自己有三万五千大军，如今尚不足五千。剩下的可不全是战死了，相当一部分散落在各处。若是逃过额尔齐斯河，再想收拢残兵败将可就难了！身为枭雄，有军队才有一切。正在迟疑，忽见烟尘滚滚，追兵到了。“列阵！”噶尔丹发了狠，准备迎战。追兵不多，不足千人。仔细一看，来的却是准噶尔大将丹济拉。丹济拉从阿尔泰山一路败逃，至此处，部下尚不足千人。大家伙合兵一处，还来不及庆幸，又见烟尘滚滚。这回是真的明军到了，祖泽润、敦拜、霍达领五千追兵赶到。“珲台吉，请您赶紧渡河，末将断后”，丹济拉吼道。噶尔丹知道自己新败，绝不是明军的对手，点点头，下令渡河。船只、木筏不多，匆忙之下，仅渡了三千余人，剩余两千多人，被明军包围在对岸。噶尔丹一狠心，展现出枭雄本色，断尾求生，往博克塞里城逃窜。额尔齐斯河北岸的战斗异常激烈，丹济拉已萌生死志，拼死抵抗，只为掩护噶尔丹撤退。身心俱疲、列不好阵的准噶尔军，被军阵齐整的明军杀得大败，一批批砍倒在河边。“降者免死！”祖泽润发了慈悲，人孰无父母妻儿，多杀何益？一名准噶尔老卒犹豫再三，终于扔掉了手中的蒙古弯刀。有一便有二，剩余的准噶尔军纷纷弃械，仅剩下丹济拉身边的数十亲卫。“尔愿降乎？降者免死”，祖泽润吼道。“我准噶尔，只有战死的讷颜，没有投降的讷顔”，丹济拉虎喝一声，率亲卫进行了最后决死冲锋。“嗖嗖嗖！”“呯呯呯！”密集的铳矢，射翻了这几十个忠魂。三百年后，老辈人回忆，额尔齐斯河这一段时常可闻呜咽声。……噶尔丹拼命地往博克塞里城狂奔，他知道凭自己现在的兵力绝守不住博克塞里，可他必须回去，那里有他的额赫和可敦，他必须带着她们一起撤退。先撤至吉木乃，继续往南，博克塞里城近在眼前。忽然前方出现一支军队，约两千骑，旌旗残破、狼狈不堪。定睛一看，却是自己派去留守南线的主帅达尔汗。一股不祥的预感弥漫在噶尔丹心头，他颤栗着喝问道：“达尔汗，汝怎么在这里？吾的额赫和可敦呢？”达尔汗跳下马，扑通跪倒：“珲台吉，末将死罪。明军李成爵、王国勋部联军北上，足有三万。末将兵少，实在抵挡不住。前日，明军穿过沙漠，突然出现在博克塞里城下。末将还来不及救援，明军就破了城。您的额赫和可敦，已经落入明军之手了”。听了这话，噶尔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可他毕竟是一代枭雄，很快便恢复了镇定，流着泪对达尔汗说：“此事非汝之过，汝总共只有一万老弱杂兵，如何敌得过三万明军虎狼？”见噶尔丹并未责怪自己，达尔汗既愧疚又感动，暗下决心，以死报答。“珲台吉，如今我等去何处？”马罕问道。噶尔丹定了定神，“唯今之计，也只有去伊犁投奔老鄂齐尔图了”。“珲台吉，明军势大，鄂齐尔图汗敢收留咱们吗？”“明军进入雪域、攻灭了和硕特汗国，便与和硕特人的分枝鄂齐尔图汗结下了死仇。况且，那老东西精得很，不会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一定会收留咱们。咱们便在伊犁养精蓄锐，等待东山再起”。噶尔丹冷哼了一声，自信地说道，又用平静而威严的目光，扫视了马罕、鄂木布、达尔汗诸将一眼。说也奇怪，被他的目光一扫，诸将不自觉地便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明确了撤退的方向，便好办了。虽然吉木乃与伊犁近千里之遥，来去如风的准噶尔骑兵却跑得飞快。一边跑，一边收拢部众。先至额敏，再至怕刺（博乐）、阿力马力。至阿力马力时，兵力居然恢复到了七千多人。噶尔丹还欲在阿力马力多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不料传来了明军李成爵、王国勋部攻下了亦力把里城的消息。亦力把里城是赫赫有名的东察合台汗国的国都，大明将东察合台汗国称为别失八里国，又将从伊犁到准噶尔的数量众多的部落，统称为亦力把里本部。东察合台汗国乃蒙古察合台后代在天山南北所建，势力最盛时，包括叶尔羌、吐鲁番诸地。一听亦力把里城失守，噶尔丹不再犹豫，率七千残军、三万部民西迁，投奔伊犁的鄂齐尔图汗。行至阿里玛图（阿拉木图），一队和硕特骑兵拦住了噶尔丹的去路。和硕特使臣很礼貌地告诉噶尔丹，已将汝等到来的消息报于大汗，请留在原地等待大汗的决定”。直气得马罕、鄂木布、达尔汗恼怒之极，可气又能如何？此处乃和硕特部的牧地，不是汝准噶尔部的山河。噶尔丹一点都不着恼，反而纡尊降贵地与和硕特的使臣交谈，再三强调明朝的光武皇帝对漠西的野心，讲了一番唇亡齿寒的大道理。又百般逢迎、极尽哀求。说到伤心处，竟然热泪盈眶。这一番既彬彬有礼、又楚楚可怜的表演，获得了和硕特使臣的同情和好感，答应回去后一定替噶尔丹向鄂齐尔图汗美言。噶尔丹含笑送走了使臣，回到大帐，发现部下跪倒了一地。“珲台吉，奴才们有罪，让您受委屈了”，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见堂堂准噶尔珲台吉，竟要看一个和硕特部小官的脸色，马罕、鄂木布、达尔汗诸将，皆羞愤难当，跪地请罪。“快起来，汝等都是吾的心腹股肱、可以同生共死的安答（结拜兄弟），这是做什么？”噶尔丹忙一一扶起众将，百般抚慰。“珲台吉，您竟要屈尊受那个小人的气，末将心里头难受呀”，性情憨直的鄂木布伤心得嚎啕大哭起来。“哈哈哈！”噶尔丹忽然大笑，拍着鄂木布的背说道：“汉人有句话说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呢。想我准噶尔先祖创业，何其艰辛！与之相比，吾受的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