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八章 东归（三）

塔尔巴哈台山下的雅尔地区，无边无际的牧场，却只有五千多帐稀稀疏疏地点缀着。他们是土尔扈特部衮布台吉的部属。当年和鄂尔勒克汗率领土尔扈特大部西迁，衮布的父亲和其他几个台吉舍不得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这片草原，率领自己的鄂托克留了下来。若想留下来，便须面对漠西草原的强者准噶尔人，这是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好办，他们想到了一个简单实用的方法：依附强者。既然打不过准噶尔人，那么便投奔准噶尔人。先是投奔巴图尔，后来又成了僧格、噶尔丹的死忠。蒙古人信奉强者，当准噶尔人的小弟并不丢人，甚至小日子过得还很滋润。除了向准噶尔部缴纳些赋税外，倒也不受人欺负。罗刹人或是哈萨克人要是来劫掠，准噶尔大哥便会派兵支援。当然，准噶尔大哥与别人打仗，他们也会出兵助战，顺便抢点战利品。可惜滋润的日子过了没几年，强悍的准噶尔部居然被大明朝攻灭了。衮布忽然发现自己处于了极不利的境地，站错了队，很危险！虽然他立即转变了立场，向大明光武皇帝陛下称臣纳贡、发誓效忠，甚至同意编户齐民、缴纳赋税并推行《大明律》，似乎也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谅解。但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有把亮晃晃的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令他寝食难安。为了拍好皇帝陛下的马屁，保住自己的财富和权势，他费尽心思地讨好着大明朝廷。这也是小部落的生存之道，必须找一个强而有力的大哥依靠。准噶尔部不行了，那便依靠大明朝。可惜，却不得其门而入。大明朝似乎并不怎么待见自己，反倒是对那辉特部台吉厄勒丹台什青睐有加、十分信任，还封了伯爵。其实那厄勒丹台什也没立什么大功，就是出了点兵助大明打噶尔丹，在奎屯峰之战中还吃了大亏，装死才侥幸逃了一命。祸兮福所倚！就这么点破事，居然传到了皇帝陛下的耳朵里。皇帝陛下时不时地公开说：那辉特部的厄勒丹台什忠啊！为了效忠朕，差点丢了命！将大量原属于准噶尔部的草场，赏赐给了辉特部。衮布瞧着厄勒丹台什眼红，羡慕他运气好、吃了败仗反受到大明皇帝的宠信。其实，他不知道，这只是老奸巨猾的朱亨嘉分化瓦解漠西蒙古诸部的一个手段而已。扶持弱的，压制强的，同时树立一个典型，让漠西诸部的台吉们看到，忠于大明皇帝，便有肉吃。老皇帝几手阴招一使，便将漠西诸部治得服服帖帖。“台吉，朋楚克汗派人给您送了封信”，这一天，衮布正琢磨着给大明皇帝进贡的事，部下传来了土尔扈特大部的消息。三十多年来，土尔扈特大部虽然西迁，可与留在家乡的小部的联系一直没断，双方经常鸿雁传书，毕竟是同族，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衮布拆开了信，忽然乐得手舞足蹈、开怀大笑。“台吉，朋楚克汗的信里都写了些什么？您何以如此开心？”左右问道。“汝等不知，本台吉要在圣上面前立功了，立大功了！”……“土尔扈特部土卫指挥使臣衮布，顿首百拜，为陛下贺：皇天眷命，统驭万方。凤凰栖于梧桐，故百鸟来朝；猛虎啸于高冈，故众兽雌伏。圣德覃敷，万国永沾文化；皇仁广被，八诞咸肃礼仪。圣天子在朝，故有土尔扈特部长朋楚克，不远万里，来投中华。昔漠西诸部争锋，土尔扈特部长和鄂尔勒克与准噶尔珲台吉巴图尔争斗不胜，怒而西迁，距中华数千里之遥，自立一国。背井离乡，尔来三十三年矣！臣布世守西荒，不识天命，生性狂悖，妄附噶尔丹以拒天朝。罪恶滔天，万死难恕。陛下仁慈，赦臣之罪，任为土卫指挥使。臣非禽兽，亦有人心，由是感激，欲报于陛下。故修书于和鄂尔勒克之孙朋楚克，晓以忠义，劝其归顺。幸不辱命，前日得朋楚克手书，愿尽率其众，跋山涉水，归附大明。此吾皇鸿福，故有远民来投。于戏！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来集彤庭，效三呼以称颂；班联璐砌，齐九叩而拜飏。钦惟皇帝陛下，主宰天下，一视而同，虑周万物，道贯百王，声威溢乎宇内，仁德沛于蛮荒。臣布砥砺臣节，倾心归命，颂德竭诚，以供驱驰。如天之恩，永世不忘；肺腑之情，溢于言表。伏愿乾纲独秉，泰运长亨，金瓯永固，若旭日初升。谨奉表称贺以闻。光武九年九月六日”。……“好，好啊！这个衮布，可真是给朕立下大功了！朕要重重地赏他！哈哈哈”，刚看到衮布上的这道贺表时，朱亨嘉高兴坏了，一个劲地夸衮布忠心、事办得漂亮，要重重地赏他。衮布在贺表中恬不知耻地将土尔扈特大部东归，说成是自己写信劝说的结果。一开始朱亨嘉确实信了，可毕竟是历经无数血雨腥风厮杀出来的一代大帝、洞察人心的高手，很快，老皇帝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事未必有衮布说的那么简单。首先，那土尔扈特大部在和鄂尔勒克的带领下，迁入伏尔加河下游、自立一国，已历三代三十三年了，可以说已经在当地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好端端的，凭什么要回来？听说那伪清的顺治帝多次派人劝他们回来，他们都不肯。尔衮布真有这么大面子，一劝就回？若真有那么大面子，当年为什么不替伪清招揽他们？再者，朕刚攻灭了准噶尔部，漠西再无特别强的部落。土尔扈特人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要趁这个节点回来。到底是真心归顺大明，还是来抢准噶尔人的地盘，企图称霸一方？朕若收留了土尔扈特人，若干年后，会不会养虎贻患、为祸子孙？想到这里，朱享嘉有心不收留土尔扈特人，可不收留也不行，中华是礼仪之邦，有远民不远万里来投，拒而不受，太没泱泱大国的气度。左右为难之际，他想到了自己的头号谋士郑封。有举棋不定的事便问郑封，这是他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郑大学士被召到了乾清宫，听了此事以后，微微一笑，“此事易耳。不管那朋楚克是真心归顺还是假意归顺，您都做好准备，在边境多布军队，严密监视。土尔扈特人一到，便立即将他们编户齐民、分拆往各地安置。这样便不怕他们耍花招了”。“嗯，郑卿说的是，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豺狼来了，迎接他们的有刀枪”，朱亨嘉凶恶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