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二章 位卑未敢忘忧国（二）

位卑未敢忘忧国，顾炎武认真调查了一番大明驿政的状况，惊讶地发现早在他之前，大明朝针对各地驿站，便有过三次改革，均未成功。话说太祖高皇帝建立了大明朝，他是马上皇帝，深知通信的重要。称帝的第二十二天就下令整顿和恢复全国的驿站。第二年，他又颁诏，把元朝的“站”一律改称为“驿”，还大力从事边疆地区的邮驿设施的建设。他鉴于元朝驿站混乱的教训，一开始就用严法对某些特权者进行了限制，明白规定：“非军国重事不许给驿”，专门颁布了《应合给驿条例》，限定了符合用驿马驿船条件的人员，其他人一律不得“擅自乘驿传船马”，违者重罚。太祖心狠手辣，官员们不敢借着驿站打秋风，那时候，驿传开销不大。自正德、嘉靖以后，大明朝吏治崩坏，邮驿制度日益腐败。正德年间，司礼太监刘允奉命入藏，在成都驿，日支驿粮百石，蔬菜银百两；置备入藏物料，用银高达十三万两。正德皇帝下江南游耍，竟命令沿途驿站准备美女，以备皇帝寻欢作乐。上行下效，凡是和体制有些关系的人，都可以开介绍信到驿站住宿和使用车马。不仅免费，甚至可以反过来向驿站索要路费。为了养活费用越来越大的驿站，官员们只有向民间摊派越来越多的费用。摊派多少，完全看官员的个人良心。其中，就有驿丞在孝敬上官、逢迎差事以外还能积攒起千两家财。这么个搞法，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如果不裁撤驿站，最后被驿站逼得活不下去的农民迟早会造反。嘉靖皇帝下令改革。他的法子是裁减驿站数量，裁减掉三成至五成，所节省的钱粮一半充做军费。圣旨一下，官员们集中到剩下的驿站，照样大吃大喝、用车用马，加大了他们的负担。剩余驿站人员开始闹罢工或者干脆弃职逃跑。第一次改革宣告失败。万历年间，张居正也开始拿驿政下手。他认为驿政之所以成为朝廷的负担，根子便在于官员太腐败、公器私用。因而不裁减驿站数量，而是限制官员特权。主持颂布严格的条令，法办违规官员数十人，其中包括孔子后裔和皇亲国戚。他把改革驿政直接列为各地官员的考核内容，成功把全国驿政花费缩减了三成以上，节省白银近百万两，有效减轻了百姓负担。第二次改革初获成功，然而，张居正病死后，一切又故伎重演，再次失败。1629年，十九岁的崇祯皇帝再次开始驿政改革。急功近利的他没有张居正的耐心，只希望以一揽子的大刀阔斧，立竿见影地解决问题。他的手段与张居正有两大区别：其一、张居正的驿政改革，着眼点是减轻百姓的负担，节省的上百万两银子，全部取消了摊派；而崇祯皇帝，却只在乎银子，他默许了官吏们对民间的摊派，要求把其中一大部分上交用于军费，百姓的负担并未减少。其二、在改革执行上操之过急，“一刀切”地命令裁减全国驿站的六成，几个月内，便让两万驿卒失业，其中包括陕西银川驿的一名失业驿卒：李自成。第三次改革再次失败。看到前三次改革的失败，顾炎武陷入了沉思：为什么公办的邮驿年年需要贴大量的银子，相关摊派搞得百姓苦不堪言，而私办的邮驿，却赚钱赚得如火如荼呢？大明朝是有私办邮驿的，叫做“民信局”，顾名思义，是为老百姓送信的机构。永乐年间宁波帮商人首创“民信局”，业务包括寄递信件、包裹、办理汇兑等，收费经营，大赚特赚。其后流行于沿江、沿海及运河沿岸城市，直至全国。随着大明朝商品经济的发展，商人需要业务上的联络，更需要有一种联营组织来承担货物的集散和资金的汇兑，此外，在外经商的他们，也需要有人传信给家人报平安。这便是“民信局”得以产生的历史背景。顾炎武似乎找到了改革驿站的法子，大笔一挥，给光武帝上起书来。他现在已经不是在朝官员了，因而不能“上疏”；只能以儒臣规谏君主的方式“上书”言事。按说一个小小的驿丞上的书，皇帝是没空搭理的。可顾炎武何许人也？乃是光武帝密令锦衣卫重点关注的对象，他上的书，十分迅速地便传到了光武帝的御案前。“臣闻百姓者，弱而不可胜，愚而不可欺。圣主独行于深宫，得则天下称诵，失则九州动**，故宜修仁政以御万民。臣不才，忝为驿丞，不敢未卑而忘忧国，遂披肝沥胆为陛下言之。祖宗设立驿站，一则传递军情，布政令于四方；二则笼络强有力之人，使之肓挑背负，耗其精力，销其岁月，糊其口腹，使不敢为非。原有妙用。然时至今日，驿递一事，最为民害，站点密集，耗费钱粮，徒增开支。游滑借此料理里甲也；官吏借此索长例也；各衙门借此勒占马匹也；州县吏借此私折夫马也；道府县借此擅用滥用也；按抚借此私差多差也。深受其害者，里中乡民也！各种摊派，民怨沸腾，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臣每思之，公办则损耗严重、摊派日盛、民不聊生；私办则盈利丰厚、日进斗金、减轻民负。故献三策曰：其一、所费出于公帑，严禁借驿传摊派，减轻民负；其二、各水马驿仅接待军差、飞递军情，其余官员人等若欲入住需收取费用；其三，各驿仅保留若干马伕、快马，其余人员准其租赁驿站房屋院落，对外经营，自负盈亏，若无人承租，可转租于各地之民信局。臣本憨愚，微末浅见，静候圣裁”。朱亨嘉看了顾炎武上的书，陷入沉思。书中的意思有这几处：费用由府库出，不再向民间摊派，给百姓减负；压缩其他功能，仅做通传军情用，节省开支；鼓励驿站人员承包驿站做客栈以减少人员俸禄，或者租予民间的民信局。“嗯，顾炎武说的还是些道理的”，朱亨嘉自言自语，提笔在书中批复一个字：“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