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州,蒙古察哈尔部怀顺王大帐,十一岁的孛尔只斤·布尔尼正在读《论语》。如今察哈尔部已经归顺大明,贵族之间皆以读汉书为荣。见儿子这么上进,布尔尼的额赫(古代蒙古语:母亲)马喀塔很欣慰,含辛茹苦这么些年,终于将儿子拉扯大了!想当初,自己的父亲皇太极为了满蒙一家,将自己嫁给了黄金家族嫡脉、林丹汗之子额哲。不料额哲竟是个短命的,没几年就病死了,按照蒙古人的规矩,兄终弟及,自己改嫁给了额哲的弟弟阿布鼐。阿布鼐年轻、强壮,长得还英俊。自己很满意,原以为可以和他白头偕老。不料,竟是个不安分的!他忘不了自己的父亲林丹汗被满清追着逃入青海大草滩病死的仇;忘不了母亲囊囊大福晋被皇太极纳入后宫、封为麟趾宫贵妃的耻,起兵反了清。结果,没折腾多久,就被自己的兄弟顺治帝给平定了,人也丢了性命。唉!往事不堪回首!正想着心事,卫队长额乐素走了进来,躬身施礼,“可敦、大汗”。马喀塔摆了摆手,“额乐素,跟汝说了多少遍了,咱们察哈尔部没有什么可敦、大汗,只有大明的一品诰命夫人和怀顺王”。“是,夫人、王上,有一个自称是大明奴儿干巡抚邝露的人求见”。马喀塔疑惑地望着额乐素,“自称?”“是的,那个人自称是邝抚院,可堂堂封疆大吏,只骑着一头毛驴,带了几个随从,连官服都没有,奴才觉得十有八九是骗子”。“这样啊”,马喀塔微一皱眉,忽然说道:“汝去把颜虎鲁克寨桑请来,他去过奴儿干城,认识邝抚院”。颜虎鲁克寨桑是布尔尼的祖父林丹汗时代的老臣,经历过林丹汗、额哲、阿布鼐、布尔尼四位主子。当年阿布鼐兵败身死,是他九死一生,护送布尔尼逃出。因为在部落中德高望重,所以和朝廷交涉的事,基本上都委托他办理,自然是认识奴儿干巡抚邝露的。等颜虎鲁克寨桑入了帐,马喀塔下令额乐素将来人请进来。好一个名士,生性风流可入画,自成风骨难笔拓,虽然人已中年,衣服也简朴,可浑然天成的那股儒雅之气,却怎么也遮掩不住。一见此人,颜虎鲁克寨桑大惊,“邝抚院,您怎么千里迢迢到义州来了?”见真的是大明辽东巡抚邝露,马喀塔忙领着布尔尼将他奉至上座。“不知邝抚院来我察哈尔部有何见教?”马喀塔甜甜地笑问。“予来此是奉孙督宪之命,请察哈尔部出兵救援义州”,邝露不愧是名士,请别人帮忙,居然说得振振有词、理所应当。人的名,树的影。邝露已经很有名,他又说是奉孙金鼎之命而来。孙次辅的大名,在大明朝哪个不知?何人不晓?此事易耳!“怀顺王是大明的臣子,自当为大明出力。此事,我察哈尔部义不容辞”,马喀塔忙替儿子做了主,心里感叹:都说邝抚院天下名士,今日一见,这名士风采,真的让人折服呢!……“哒~哒~哒~”马蹄儿声声,三千骑兵、六千匹俊马,行进在莽莽的林海雪原。“老爷,咱们已进入义州地界,前面便是那察哈尔部的驻牧地”,游击将军孙虎恭身向南陵伯孙广威说道。他是孙家的家奴出身,习惯性地称孙广威为“老爷”。孙广威点了点头,爱惜地抚了抚手中的宝弓。此弓乃是去年在京师随圣驾狩猎,自己杀死了一只猛虎,圣上夸自己武艺精湛,亲解宝弓所赐。圣上还说:北边的罗刹人闹腾得厉害,只有孙广威这样的猛将才镇得住。任自己为黑龙江总兵,镇守北疆。自己刚到黑龙江没多久,正欲多杀几个罗刹鬼以报圣恩。不料,南边的朝鲜闹了起来,孙先生又将自己调到了吉林。作为靖江王府的老人,孙广威私下里还是习惯性地称孙金鼎为孙先生。哼,小小的朝鲜,焉能挡本帅一击?孙广威迅速地从箭囊中取出箭,弯弓搭箭,朝天一箭射去。“啾~啾~”一只大雁悲鸣着,坠落。“南陵伯好箭法!”“战前猎雁,此旗开得胜之兆!”副将卢爵、赵亮忙向孙广威道贺。“哈哈哈”,孙广威爽朗地一笑,“告诉将士们,换上蒙古人的衣服,随本帅去察哈尔部”。……义州城,虽然不甚高,却极坚固。朝鲜的训练大将金锡胄、守御使李时昉、五军营大将宋浚吉率领十万朝军,将义州围得水泄不通。虽然号称十万,其实战兵不过三万,其余七万,都是临时拼凑的民伕。即使如此,也是了不得的大阵仗,将义州围成了铁桶。守城的明将、义州总兵陈泽,是员宿将,跟清虏血战过、去台湾打过红毛夷人,有个外号“陈大刀”。虽然只有一万兵马,陈大刀却丝毫不惧,经常派出壮士,手持大刀,夜袭敌营,骚扰朝鲜人。虽然双方都摆开了拼命的架势,可冲突爆发三个月了,伤亡却都不大。朝方伤亡了两百余人,明军也不过伤亡了六十多。无他,都不敢真打。金锡胄是因为来的时候朝王李棩有交待,只需包围义州、向天朝施加压力即可,切勿真打、触怒了天朝;陈泽则是因为手中兵马太少,以一打十,没有底气,因而只是袭扰,守住城池便好。“大将,今日天色渐晚,收兵回营吧”,李时昉谓金锡胄道。“也罢,看来今天又是老样子,鸣金收兵”,金锡胄懒洋洋地说道。“呜~呜~呜~”撤退的号角吹响,朝军退潮般回营。不出意外,今夜又将是边境无战事。忽然,金锡胄瞪大了眼睛,他看见了一道白线,俄尔,化作海潮。无数骑兵,带着万千钩势,山呼海啸而来。“该死,是蒙古人,快列阵”,金锡胄大吼。孙广威身经百战,早已率八千骑兵隐于义州城外的山野,故意等到朝军回营疲弊之时动手。南陵伯一马当先,掌旗兵扛旗紧随。见将旗前移,诸将无不感奋。卢爵、赵亮、孙虎率三千明骑围拢在孙广威跟前,形成了箭头;颜虎鲁克寨桑、额乐素率五千察哈尔兵紧随,形成了箭簇。孙广威打仗,讲究的便是一个“猛”字,将士们排成纵队,如利箭射向朝鲜中军。骑兵作战,若不能贯穿敌阵,便容易陷入包围。孙广威左手刀、右手枪,驰入敌阵,猛砍猛刺;卢爵则率军抛出绳索,拉开了寨栅;赵亮、孙虎、颜虎鲁克寨桑、额乐素趁势冲入寨內,杀人放火。朝鲜的五军营大将宋浚吉,原是文官,没见过这种惨烈的战阵,拨马欲走,却被卢爵赶上,一刀斩落马下。“杀!”孙广威浑身染血,直扑朝军帅旗。训练大将金锡胄面如土色,和守御使李时昉对视了一眼,然后,溜了。孙广威掠至朝军帅旗前,砍翻守旗官,一刀砍断旗杆。“败了~败了~败了~”朝军心胆俱裂,四处溃逃。《明光武帝本纪》:“光武十年十二月九日,八千胡骑败十万朝鲜乱民于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