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五章 尼布楚（四）

处置完朝鲜边境事务，孙金鼎紧盯着孙广威问道：“南陵伯，本次北伐，汝是主将，老夫只是来督战的，说说看汝的想法”。作为一名合格的将军，孙广威闻战则喜，滔滔不绝地向孙金鼎解说自己的作战方略。“阁老，尼布楚与呼玛寨，一西一东互相策应。末将以为欲攻尼布楚，当先取呼玛寨。末将率六千陆师，沿黑龙江一路往北；**胡侯率五千水师，封锁黑龙江东岸，水陆并进，包围呼玛。再令平西伯领四千偏师，经额克卫、塔哈卫，绕至呼玛寨上游扎营，防止罗刹鬼西窜、北逃”。“嗯”，孙金鼎看着孙广威、阮进、王朝先三将，激励道：“汝等皆是跟随圣上多年的老将，他老人家可是在南京城里等待汝等凯旋的捷报呢。诸君勉之！”“末将必定死战，粉身碎骨，以报圣恩”，海兰泡明军大营内，战意浓浓。……“好啊！朕早就说过，孙卿对朕忠心耿耿。如何？此次北伐，粮饷不足，他竟散尽家财，捐作军饷。如此公忠体国，真是可敬可佩呀”，南京奉天殿的朝会上，朱亨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声地称赞孙金鼎。他刚收到孙金鼎的奏疏。一开始，不想打开看。此次北伐，只拨了三十万两银子，久经战阵的老皇帝自然知道是不够的，可国库里实在拿不出银子了，他怕他找自己要军饷。唉！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可不看也不行，有些事迟早要面对。一狠心，翻看了起来。竟不是找朕要银子的！奏疏上说，大忠臣孙金鼎知道国用不足，为了北伐的顺利进行，将自己家的房屋、田产典卖了三十万两，充作军饷。北地三省的文武官员也在他的感召下，积极地行动起来，捐银捐粮，加上三省藩库的存银，居然自筹了四十多万两，加上户部拨的三十万两，仗勉强可以打一打了。朱亨嘉一瞅，感动坏了。孙爱卿忠啊！北地三省的文武官员们忠啊！为了朕浴血杀敌不说，还变卖家产为朕筹饷。如此的忠诚，怎能不表彰？皇帝一高兴，便在朝会上大赞忠臣孙金鼎，什么忠义无双、舍家为国、高风亮节、一心为公等等，好话说了一箩筐。首辅关守箴越听越气。圣上，您又被孙老贼给骗了，那小子堪称“国蠹”，这些年捞的银子不计其数。区区三十万两，不过牛身上的一根毛而已。什么卖屋卖田，那都是编出来骗您的鬼话哩。可身为首辅，要想保住自己的权势地位，公开场合必须得和最高统治者：皇帝保持一致。既然光武帝已经将孙金鼎定性为大忠臣，那他就必须是大忠臣。不是也是。关守箴心里暗恨自己明知道孙金鼎富可敌国，却妄想通过卡粮饷的手段对付他，结果计谋没有得逞，反让孙金鼎在圣上面前得了个舍家卫国的好印象。心里恨极，表面上，却不得不率百官出列，跟紧皇帝的调子，高呼道：“臣等愿学孙阁老，舍家为国，在所不惜”。“好，好，朕有这么多忠义的臣子，何愁大业不兴？”朱亨嘉喜笑颜开。……为了自己的千秋伟业，臣子们都卖田卖地充军饷了，朱亨嘉觉得自己也不能太小气，不能寒了前方将士的心啊！可户部说国库里实在没银子了。礼宾院尚书孙可望给他出了个馊主意，“臣闻西夷诸国作战时抓住俘虏，都要向对方索取赎金后才予以释放。义州之战，咱们不是抓住了两万朝军俘虏嘛，您何不以每人十两银子的价格，让朝鲜人出二十万两赎回去？”刚听到这个主意，朱亨嘉将孙可望臭骂了一顿。荒唐！朕乃统御九州万方的天朝皇帝，以仁治国、德布海外。若抓个俘虏都要向属国索要银子，朕的脸还要不要了？应该将俘虏无条件释放才是！为了脸面，否了。可经孙金鼎上的奏疏一闹，皇帝又动了心。朕的将士，军饷都快发不出了，脸不脸的，不要也罢！说不要脸，那是假的。朱亨嘉还是要面子的。丢面子的事，自己不方便出面，交给臣下做便好。他偷偷地给辽东总督佟养甲打了个招呼，让他以辽东总督的名义，让朝鲜人拿银子换俘虏。记住，是汝个人的意思，绝不是朝廷的意思，更不是朕的意思！佟养甲这段时日甚是煎熬，因为大明朝迁都南京，辽东的重要性下降，再加上奴儿干总督衙门的建立，朝中出现了裁撤辽东总督衙门、减少财政开支的声音。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个降官的身份，在朝中的根基完全没法和那些从龙功臣们比，一旦裁撤了辽东总督衙门，自己估计没什么好官职可以安置。正煎熬着，从南京传来了光武帝的密旨。佟养甲大喜，正愁找不着巴结圣上的机会，便来了这道旨意。“请钦使回禀陛下，臣一定将这差使办得妥妥贴贴”，他郑重地对来传旨的兵部武备司郎中彭耀说道，又笑嘻嘻地令人递上了一封“仪程”。不料，彭耀却不收仪程，反恭恭敬敬地给佟养甲施了一礼，“下官来前，大司马（兵部尚书的别称）再三叮嘱，万不可收佟督宪的仪程。只是请佟督宪尽快从朝鲜那边搞到军饷，孙阁老那边可十万火急地等着这笔银子呢”。“哎呀，大司马真是公忠体国。请钦使放心，本督一定尽力”。送走了彭耀，佟养甲长吁了一口气，“没想到余朝相也卷进来了。看来这京师里的水是越来越浑喽！”……朝鲜汉阳景福宫，显宗大王李棩闷闷不乐地找宋时烈、金佑明、许积、郑太和等重臣商议。“尔等都说说看，天朝到底是何意呀？难道是故意挑衅朝鲜以便再次征伐？奴儿干总督孙金鼎让孤派五千精兵助战；辽东总督佟养甲又扣着吾朝鲜的两万战俘不肯放，说是十两银子换一人，没有二十万两银子，休想放人。唉！天威难测呀”，自从上次义州之战，十万朝军被八千明骑杀得大败后，李棩便患了恐明症，生怕明军打过来。“王上，臣以为明军正要对付北边的罗刹人，无暇顾及朝鲜。对此无理要求，可不予理睬”，御营大将郑太和说道。李棩白了郑太和一眼，“触怒了天朝，万一再来一次义州之战，奈何？”此言一出，郑太和立马不吱声了。义州之战，其实已将朝军的脊梁打残了，没个三、五年，恢复不了。“堂堂天朝，居然提出拿银子换俘虏，真是有辱斯文”，右议政许积愤愤地说。“王上，臣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堂堂天朝，怎么会缺区区二十万两银子呢？这更像是一种试探”，领议政宋时烈开了口。“试探？领议政，汝跟孤说说，天朝在试探什么？”李棩似乎摸着了门槛，急切地问道。“试探朝鲜对天朝的忠心呀”，宋时烈咳几声，慢慢说道：“天朝正准备北伐罗刹人，可因为上次的边衅，对我朝鲜不太放心，怕朝鲜在天朝北伐之时，再起边衅。所以，才又要我们派兵助战，又向我们索要银子。若我们应允了，便是忠，明军会立即北伐；若我们不允，便是有贰心，恐怕明军会先征朝鲜，后伐罗刹”。李棩听完冷汗直流，“哎呀，还是领议政看得透彻，看来这两件事都是非允不可的。小国事大国，如同伴虎，必须向天朝表明朝鲜的恭顺之心！”“王上”，左议政金佑明一脸哀愁，“藩库里如今只余十五万两，便是杀了臣，也拿不出二十万两呀”。李棩发了狠，“那就让王公贵族、商贾富户们捐输”。宋时烈叹了口气，“王上勿须焦急，赎回俘虏的事，只需十一万两便可”。“哦，领议政有何妙策？”“臣闻辽东总督佟养甲甚是爱财，您何不派人送一万两给佟养甲，请他在赎回俘虏上打个对半折？如此，便只需十一万两”。“领议政说得是，天朝上官们只要收了银子，还是肯办事的。孤乏了，卿等退下吧”，李棩无力地挥了挥手，感觉很羞耻，但又无可奈何。曾几何时，这位年轻的国王野心勃勃，想建立一个大大的王朝。义州之战打醒了他，再没了以前的野心，只想保住自己的王位。但被人逼着出兵出银子，还是很羞耻，所以挥退众人，想一个人静静。也只是安静了片刻，李棩的王令便下来了：令御营大将郑太和、五军营大将金寿兴、守御使李时昉率军五千，去奴儿干助战；又令领议政宋时烈带着十一万两银子。去沈阳中卫找辽东总督佟养甲疏通关系。听说朝鲜的大儒、领议政宋时烈来了，佟养甲很客气，奉茶看座，待以上宾之礼。“督宪，这是我王的一点心意。朝鲜国小财贫，藩库内仅剩十万两，请您替朝鲜向陛下求情，让那两万俘虏早日回乡”，宋时烈呈上了张一万两银子的银票。佟养甲瞅了眼银票，笑了，“予久闻宋公是朝鲜的名士，也爱这黄白之物吗？不怕污了令名？”宋时烈不卑不亢地答道：“国家兴亡之际，予这区区贱名，又算得了什么？”见他神情真挚，老奸巨猾的佟养甲知道从朝鲜身上再也榨不出油水了，只得欣然同意。十万两银子，被飞速地运往了奴儿干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