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三章 回朝（四）

南京关园，又见梅花开。大明内阁首辅关守箴请来了智囊唐甄小酌。当了多年首辅，宰相气度是有的，虽然心中着急上火，面上却一丝也不显露。“铸万，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再加上这盛开的梅花，便有些意思了，请”，关首辅先敬了唐甄一杯酒。“阁老请”，唐甄微微一笑，一饮而尽。一锅、一壶、两只酒杯，锅里的东西很多很实惠，鸡鸭鱼肉、白菜萝卜，应有尽有，像极了后世的火锅。两个人观赏着梅花，喝得不亦乐乎。“唉！”关守箴忽然重重一叹，谓唐甄曰：“铸万，冬将去，春要来，满园春色终究是关不住啊！”这句话其实是隐语，用“春色满园关不住”，暗示自己这一派无论怎么使力，也拦不住政敌孙金鼎回京了。堂堂首辅，说话就是有水平，一般人根本听不出他的意思。可唐甄不是一般人，乃是天下间少有的大才子、学富五车的人杰，自然能听懂关首辅的皮里阳秋。闻言微微一笑，“今年和往年的春色，又有什么不同吗？”此句亦是隐语，意思是您以前用的哪招把孙金鼎赶出的京，这次还用这招便是。能当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关守箴自然是有两下子的，瞬间领悟了唐甄的意思。对呀，捧杀！当年，自己就是用的“捧杀”这一招，将孙金鼎赶去了奴儿干喝北风。想当初，很多官员弹劾孙金鼎，可无论怎么弹劾，圣上就是护着他。还是唐甄劝自己用“捧杀”之策，发动文武官员一起为孙金鼎辩护。结果圣上一看，支持孙金鼎的人那么多，尤其是有许多军中将领也为他说好话，万一将来尾大不掉怎么办？立即便将孙金鼎贬往奴儿干任总督去了。这招好！这招妙！自古帝王最怕的便是臣子的威望和势力超过自己。功高震主嘛！孙金鼎立了这么大功，声望极隆，圣上能不忌惮？正是捧杀的好时机！……在有心人的操纵下，朝中呼吁皇帝重赏孙金鼎的呼声极高。朱亨嘉收到了几百道奏疏，全是请求为孙金鼎加官晋爵的。这伙人有御史之类的清流、有六部的中枢官员、有各地的督抚、有领兵的将军……这下光武帝睡不着了，又酸又惊。酸的是，这收复尼布楚是朕定下的方略，孙金鼎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怎么这些官员只提孙金鼎，却不提朕？如果复土之功全是孙金鼎一人的，那朕呢？尔等将朕置于何地？惊的是，有这么多人为孙金鼎说话，他的势力如此之大，朕活着，自信能降伏得住他，可若是朕死了，他能像忠于朕一样忠于朕的儿子吗？若是将来起了异心，该如何是好？老皇帝越想越不放心，有心暂缓召孙金鼎回京，让他在北疆再待几年。但如此也不妥当，毕竟孙金鼎已经在北疆吹了五年的冷风了，此次又立下大功，若不召他回京，岂不是让人说朕薄待功臣？朕能登基做皇帝，靠的便是这帮老兄弟的拥戴，江山也是朕和他们一起打下来的，寒了老兄弟们的心可就不好了！左右为难、夜深难寐。忽然想到了大学士郑封，这么多年养成了习惯，大事不决问郑封。从龙功臣中，郑封很特别。皇帝和其他人是兄弟，和郑封却是朋友。很多事，不可以对兄弟说，却可以对朋友言。而且平常，皇帝将郑封主要是当作谋臣来使用，从未给过他单独领军的机会，因此他在军中的根基不深。这一点尤其让朱亨嘉放心，所以什么事都愿意找他商量。“陛下，您找臣有什么事？”郑封步态从容地来了，带着招牌式的淡淡微笑，那笑容若隐若现，透着一股暖意。“郑卿，汝看看这些”，朱亨嘉往堆成小山似的奏疏中一指。郑封看了会儿，见全是请求为孙金鼎加官晋爵的，不由得乐了，“陛下的意思是？”“郑卿，汝是最懂朕的人，朕也不瞒汝。这孙金鼎的势力如此之大，朕百年之后，何人能制？”“扑嗤！”郑封笑出了声，“陛下多虑了，与其说是孙阁老的势力大，不如说是陛下您的势力大”。“哦，此言何解？”“如果孙阁老真有这么大势力，这些年远在奴儿干，怎不见有什么人上疏请求召他回京？这些人之所以上疏为他请封，主要是您这些日子经常称赞他，他们揣测圣意，自然要上疏为孙阁老请封。所以说并非孙阁老的势力大，而是陛下您的势力大呀”。“哎呀，是这个理”，朱亨嘉暗自一笑，自己居然把这茬给忘了，人心哪，最是丑陋，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多！不由得心中释然了很多。“请问陛下长孙阁老几岁？”“朕长他四岁”。郑封笑得更欢，“听闻德嫔娘娘怀了龙种，臣为陛下贺！”这一下挠到了朱亨嘉的痒处，得意地说道：“郑卿，别看朕已是花甲，宝刀可未老呢。哈哈哈！”“陛下的身子骨可比孙阁老强多了，孙阁老妻妾成群，可想再添子嗣却难！”朱亨嘉听明白了郑封的意思：您只比孙金鼎大四岁，您今年添了娃，他没添，足以说明您的身体比他棒。所以，不用担心您百年之后的事，没准他死在您前面呢。听了郑封的话，朱亨嘉完全释怀了，悠悠一叹，“朕和老孙可有五年没见了，这心里头可着实想念他呢！”……大明光武十二年三月三日，大学士孙金鼎终于回到了南京城。皇帝很给他面子，竟然亲率百官郊迎。“孙卿！”“陛下！”时隔五年多，两个老兄弟再次重逢，不由得热泪盈眶，哭得稀里哗啦。这一年，朱亨嘉六十八岁，孙金鼎六十四岁。孙金鼎回来了，孙党自然死灰复燃。原本致仕在家的前礼部左侍郎郭都贤擢为礼部尚书；被赶到安南任巡抚的万翱升为奴儿干总督；贬到台湾吹海风的金堡，成了右佥都御史；丁时济则接替万翱，去安南当巡抚。对于孙金鼎重用自己的党羽，朱亨嘉并不阻拦，反而暗中支持。毕竟，首辅关守箴的势力太大了，有个人制衡他也好。除此之外，皇帝还扶持苏观生、郑封等其他重臣。朝政嘛，派系越多越稳定。自古雄主，都是将朝中的大臣搞成很多派，让他们互相争斗，这样皇权才能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