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书斋,朱若登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先生”。“殿下来了,今日胜负如何?”陆世仪微笑着问道,放下了手中的物件。朱若登眼尖,发现先生手中拿着的,赫然是一张二十万贯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在马吊中,唯有这一张画的是水浒中的女将。不由暗乐,陆先生不愧是名士风流,不爱江山爱美人,“先生,孤今天手气很好,连连得弔”。“嗯,殿下辛苦了。日后,声色犬马之事,您每月都要来上几回”,陆世仪笑道。“先生是让予通过此戏,多交些朋友?”“嗯,”陆世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殿下可知,马吊之戏,若做了庄,手中却无好牌,下场会如何?”“做庄无好牌,那便只有下庄了”。“着啊”,陆世仪话音一顿,直视朱若登,“殿下觉得您的手中有好牌吗?”朱若登恍然大悟,支持自己的那些大臣,元老重臣极少,且大多没有实权。若是表现得太优秀,便容易成为万众瞩目的目标,犹如没有好牌强行做庄一样。既然实力不足,不如声色犬马一番,好让皇太子放心。一开始,他并无夺嫡之心,可在陆世仪、陈寿这样的有心人有意无意撩拨之下,渴望权力的欲望被充分激发出来。毕竟,那可是九五至尊之位、主宰九州万方的存在。**如此之大,哪还顾得上什么兄弟手足之情?皇位,可只有一个!施礼谢道:“多谢先生指点”,忽然又有些不自信,支持自己的人那么少,支持太子哥哥的人那么多,自己真的有机会登上宝位吗?不由叹道:“江山藏拙好,何敢望天阍?”见冀王有些消沉,陆世仪大笑,“有时候自污也是件好事。年青人,哪有不喜欢玩的?您时不时地声色犬马一番,陛下只会觉得是纯真朴实;反倒是东宫的那位,一天到晚经筵日讲,看在陛下眼中便是心机深沉。有时候,不争便是争。您现在什么动作都不需做,平常上学院读书,休息时打吊喝酒便好”。见朱若登脸色好看了些,陆世仪接着他刚才所叹,吟道:“天阍变化地,所好必真龙”。“殿下,皇贵妃娘娘请您入宫”,二人正说着话,内侍来报。朱若登吐了吐舌头,“估计是母妃得知了孤打马吊的消息,要召孤入宫、兴师问罪呢”。……“翊”字意为辅佐,皇后的寝宫为坤宁宫,“翊坤”即辅佐皇后管理六宫之意。翊坤宫位于永寿宫之北、储秀宫之南、长春宫之东。东西十二宫均以东、以靠近中轴线、以靠近乾清宫(内廷正殿)为尊。这是一座二进的院子,正殿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顶,前后出廊。檐下施斗拱,梁枋饰以苏式彩画。明间正中设地平宝座、屏风、香几、宫扇,正殿门上还悬着光武帝御笔所书“贤良淑德”匾;除了正殿,东西还有配殿曰延洪殿、元和殿,各三间;又有后殿体和殿,亦是五间,前后开门;后殿左右又有东西配殿各三间……总之,很大。陈皇贵妃此时便端坐在正殿正中的宝座上,头戴凤冠,缀着珠翟、花钗,身着一件浅色织金红妆凤袍。五十二岁的年龄,终究挡不住岁月的侵袭,眼角已经有了皱纹,但皮肤却保养得很好。身旁坐着女儿阳朔公主朱慧娖。她有两个女儿,都已嫁为人妇,无所谓爱情,政治婚姻而已。大女儿义宁公主朱慧姞,当年老皇帝攻下云南后,剥夺了黔国公沐天波的世镇云南之权,为了安抚沐天波,将朱慧姞嫁给了沐天波之子沐忠罕,一嫁千里外,母女难相见;二女儿阳朔公主朱慧娖,当年老皇帝为了拉拢大西军降将之心,将朱慧娖嫁给了伏虏侯刘文秀之子刘震,倒是在京,时不时地能入宫看看母妃。手持宫扇的宫娥排列两排,庄严肃立,显示着女主人的威严。陈氏出身将门,生性刚强,不怒自威,宫人们都畏她、敬她,断断乎不敢放肆的。光武帝喜奕棋,可后宫中唯有陈氏敢不让皇帝,时常杀得皇帝大败。下棋嘛,讲究的便是寸步不让,让来让去,棋下得便无味了。因此,朱亨嘉时不时地便来这翊坤宫,与陈氏手谈几局。后宫之人最是势利,陈皇贵妃在宫内地位仅在石皇后之下,又得圣眷,哪个宫人敢不畏她?她又御下甚严,严守宫规,畏惧之外,便又加了几分敬重。朱若登一入翊坤宫的大殿,便觉陈氏脸色不善,眉眼之间,隐现怒色,暗叫一声不妙,忙上前给母亲磕了个头,“儿拜见母妃,母妃万福金安”。“听说汝经常约杨辅臣、陈寿他们几个打马吊、饮酒作乐?倒是逍遥快活的很呢,全不以祖宗江山为念”,陈妃冷哼道。这话说得可重,一下便把打牌上升到了玩物丧志的政治高度。“儿虽然和他们打过几次马吊,可学业万万不敢荒废,学院考核,门门功课都是甲等呢”,见母妃动怒,朱若登连忙解释。“哼,汝可读过吴伟业的《绥寇纪略》?”陈氏又哼了一声,问道。“儿偶有涉猎”。“那他是怎么评价国人打吊之风的?”“这个”,朱若登苦着脸,说道:“甲申后,吴先生曾言,‘明之亡,亡于马吊‘”。明人喜欢打马吊牌是出了名的。王崇简《冬夜笺记》说:“士大夫好之(马吊),穷日累夜,若痴若狂”;冯梦龙专门写了本《马吊牌经》;吴伟业《绥寇纪略》说:“万历末年,民间好叶子戏,图赵宋时山东群盗姓名于牌而斗之,至崇祯时大盛”,甲申后,他反思说:“明之亡,亡于马吊”,那意思,大明朝之所以亡国,全是因为这些士大夫全无报国之志、整日里打牌喝酒造成的。“跪下!”陈氏闻言大怒,“汝既知此乃亡国之戏,焉敢玩物丧志、弃祖宗江山于不顾?神州板**,汝父皇举义广西,九死一生,方有天下。汝焉敢如此!”说完,陈氏便吩咐人取戒尺来,竟欲对堂堂冀王,施祖宗家法。朱若登很委屈,不敢跟母亲说这是陆师傅劝自己的“韬光养晦自污”之计,毕竟隔墙有耳,后宫事非之地,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母子呢,有些话可不能直说。只得跪倒在地,高呼“儿知错”。“母妃,小弟已经成年,且已知错。请母亲宽恕”,姐弟情深,阳朔公主朱慧娖连忙替弟弟求情。陈皇贵妃听了女儿的话,一想儿子毕竟已经成年,又是堂堂亲王之尊。若是再像小时候一样,施祖宗家法,难免有失王者威严”,怒气稍霁,冷哼道:“汝既已知错,便罚汝在殿门外跪一个时辰”。起风了,翊坤宫的正殿外,冀王朱若登默默地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