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首辅,日理万机。虽然当今的光武皇帝权力欲望极强,凡事喜欢亲力亲为,首辅的压力没那么大,可依然很忙。终于,关守箴下了朝回家,令仆人给自己泡一杯六堡茶解乏。这六堡茶产于苍梧一带,是将青毛茶泼水堆积发酵数日后,蒸叶至软,趁热放入篓中踩紧,置阴凉潮湿处,经过半年以后的陈化转变才制成。色泽黑褐光润,汤色红浓似玻泪,滋味醇和甘爽,有槟榔香味。关守箴当年在广西时便爱上了此茶的芬芳,到了南京依然念念不忘。堂堂首辅,想喝自然便有人送,不用花一钱银子,还都是极品。“咂~咂~”他呷了一口,满嘴的馨香,回味无穷。“老爷,户部右侍郎唐甄拜见”,刚偷得片刻闲,便有客至。“哦,铸万来了,快请!”唐甄入得客堂,关首辅已令人备好了香茗,对这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首辅老大人一向优渥有加。自己年纪大了,将来家中的子侄辈,没准还得指望人家。“铸万找老夫,难道是看上了老夫的香茗?”关守箴和唐甄开起了玩笑。“早就听说阁老家中有上好的六堡茶,予便不请自来了”,唐甄亦是一笑,两人之间的对话很轻松,犹如面对家人。对关守箴,唐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敬意,不仅因为他对自己有知遇之恩,更因为俩人都有经济之才、政治观点相似。人世间,唯知己最难求。谈完了风花雪夜,剩下的便是干货。关守箴单刀直入,切向正题:“说吧,铸万找老夫究竟为何事?”“阁老可知,冀王在北方连连得胜,陛下在朝堂上开心地直说‘虎父无犬子’呢”。“此事老夫亦曾听说,天佑我大明,又多了一位知兵事的皇子”。“阁老,下官说句不知轻重的话:强枝弱干,恐肘腋之患,近在眼前。肘腋之患,即国家之忧矣!”关守箴明白了,唐甄担心冀王势力过大,会影响皇太子的地位。自己和唐甄皆是皇太子的老师,身上早已烙上了太子党的烙印,怎么洗都洗不掉。如果将来太子失去储君之位、冀王坐了江山,自己这个首辅便只能回老家喝小米粥了。“此事予亦担忧。可又能如何?”“外蒙古巡抚史大成不是您的门生吗?何不给他修书一封?”史大成是朱亨嘉监国时第一批科举选士选中的榜眼。那一年,主考官是关守箴、副主考官是孙金鼎、顾奕、余朝相,所以史大成算是关守箴的门生。关守箴沉吟了片刻,问道:“铸万想让史大成做什么?”唐甄忽然双手插入茶盏,湿漉漉地在案上写了两个字:断粮。“断粮!”关守箴闻言一惊,这可是要命的损招,一旦泄露,人头不保。“关公,事到如今,您以为吾等还有退路吗?”唐甄问道。关守箴明白,唐甄说的是有道理的,党争这种事最现实,甲方得势,乙方便倒霉。尤其是和夺嫡有关的党争,更残酷,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但卡北征大军的军粮,风险太大,若是让圣上知道,必然吃不了兜着走!想了想,盯着唐甄问道:“此是太子殿下的意思?”“非也,此乃予自己的意思。不过上午太子殿下和予对奕,他说“关吃,关吃,关键便在于‘关’呢!”听了这话,关守箴不再犹豫,对唐甄说道:“此事绝不可在信上说,老夫立即派亲信人骑快马、昼夜兼程赶往北疆!”……北国的夏季犹如南国的春,到处可闻青草香。虽然因为战争,与北边罗刹人的贸易断了,但库伦依然是一座举足轻重的商贸城市。中原的商人带着大量的货物来漠北与蒙古各部落贸易,让这座城市充满了活力。“抚院,北征的军粮已经全部入仓,只等粮秣转运使一到,便可押运了”,为了北征临时修建的库伦仓大使向史大成报告。“嗯,汝辛苦了,退下吧”,史大成淡淡地说。前些日子,接到了首辅关守箴派人送来的口信,让他在军粮上想想办法。这可是冲天的大罪,搞不好要掉脑袋,得和粮秣转运使商量着来。心里正念叨着,北征大军的粮秣转运使便到了。史大成一见来人,大喜,来的不是别人,乃是光武皇帝的女婿、闽国公严天凤之子严孝勇,和自己属于同一阵营。是的,同一阵营。严孝勇的父亲严天凤是皇太子朱若极的老师;严孝勇娶了李惠妃之女荔浦公主朱慧婷,宫里面,石皇后和李惠妃可是好姐妹。因此,严孝勇真真切切地属于皇太子一党。“严将军远来辛若,本抚已备好酒席为将军接风。请”,史大成殷勤欲款客。“多谢抚院好意,前方的将士还等着这批军粮,酒便不喝了,等得胜归来,末将定和抚院喝个痛快,不醉不归”。“这个~”史大成定了定神,说道:“请严将军随本抚去后堂,喝一杯清茶”。俩人入了后堂,寒暄了几句,史大成直接说道:“严将军,我军屡战屡胜,冀王威望日隆,若是将来有了不臣之心。奈何?”严孝勇一楞,“抚院此言何意?”“严将军是自己人,本抚有话便直说了。刚收到首辅的口信,让吾等在军粮上想想办法,断不可让冀王再立战功,以免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一股黑气弥漫了严孝勇全身,冷冷问道:“抚院尊意如何?”“严将军,本抚的意思是,借口遭遇大雪,道路堵塞,军粮不妨晚三个月送至。这一路上,将军不妨慢慢地走。请您放心,一应后果,自有首辅担着”。空气死一般的寂静,俩人都不说话。“哼哼!”终于,严孝勇冷哼一声,开了腔:“本将一介武夫,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罗刹鬼欺负咱大明的百姓,我等武人便应该豁出命去和鬼子们干、为天下百姓出口恶气!至于抚院所言,让本将帮着罗刹鬼残害自己的将士,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恕本将不能理解”。史大成脸胀得通红,“将军难道不愿意效忠皇太子殿下吗?”严孝勇冲南京的方向拱了拱手,“本将对太子殿下之心,苍天可鉴!但让本将违背自己的良心,万万不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难道不是我辈处世的准则吗?”铿锵有力的声音,惊醒了史大成。一个武夫竟然也有如斯抱负,亏自己饱读诗书,竟然忘了圣人教诲,竟要做出亏负国家之事!惭愧啊惭愧!当即向严孝勇深施一礼,“多谢将军当头棒喝,方才使予免做这追悔终生之事。将军大恩,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