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五章 明月（一）

陕西富平县位于关中平原和陕北高原的过渡地带，自古即为“关中名邑”，县城东北有明月山，高四百余丈，为富平诸峰之冠，因山势由主峰向东南、西南延伸两脉，形似一弯弦月而得名，明月山山巅有座闻名遐尔的“明月寺”，建于秦汉之时，建有“八仙石洞”、“佛院神庙”诸景。药王孙真人思邈曾在寺中修行，施药济世。明天顺年间，有宋宗室后裔高僧赵老，自号山主，隐居寺中，以药济人，得者立愈，有相邀者，则骑虎以往。传说赵老便住在孙真人曾住过的石窑里，圆寂后，肉身存于明月山东麓石峪中，人遂呼其峪为赵老峪。腊月好大雪，人烟稀少，由赵老峪上山的石道中，两个文士不慌不忙，信步走着。俩人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年长些的，气息内敛，文质彬彬，乃是大明朝有名的哲学家李颙。此人字中孚、号二曲，陕西周至人氏，理学造诣极深，与浙江余姚黄宗羲、直隶容城孙奇逢并称为海内三大鸿儒。年轻些的，姓李名柏，字雪木，陕西眉县人，号太白山人，赤面伟躯，器宇异常。别看长得粗壮，可不是什么莽汉，乃是大明朝有名的文学家。此二人和富平的李因笃都是陕西人，统称为“关中三李”。三李志趣相投，都不愿意做官，只愿意在家埋头做学问，因而结为好友。此次，李颙、李柏便是因李因笃之邀，赴明月寺一游。李因笃，字子德，号天生，是个奇人。不是奇在博学多才，是有名的思想家、教育家、音韵学家和诗人；而是奇在不做官却关心时事。此人出身于忠义之家，父亲李映林是关学儒宗冯从吾的得意门生，祖母杨氏更是“忠君”的典范，李自成攻陷富平时，杨氏率族人八十一人自焚殉节。因笃天资聪颖，五岁即读经史，过目不忘。七岁时，其母取出其父遗书及冯从吾小像，哭诉曰：“此孔孟真传，若父畴昔之潜心从事者也，小子从此自励，若父为不亡矣”。遂昼夜诵习，手不释卷，继承父志，学益大进。甲申后，清军入关，十三岁的他深感亡国之痛，立志反清复明，与昆山顾炎武结为至交。正是因为身上流淌着一腔热血，李因笃方才养成了位卑未敢忘忧国的心胸，一边在民间著书立说，一边针砭时弊、议论朝政。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下至贪官污吏、上至皇帝朝廷，几乎没有他不敢骂的。渐渐地，声望日隆。忽里平惨案后，他亲自操笔，写了《祭忽里平百姓文》祭奠惨死在罗刹人手中的百姓。一时风头甚劲，成为了士林新的领袖。其实，他之所以能成为士林新的领袖，主要是因为如今之形势，老一辈的士林领袖都不敢说话了。光武帝权力欲望极强，钳制言论自由，大搞普天之下、唯我独尊的那一套。何吾驺、王夫之、顾炎武、黄宗羲、黄宗炎、黄宗会等大儒先后被排挤出了朝廷，剩下的如钱谦益等亦吓得整日如履薄冰。据说老皇帝最厌恶读书人议论朝政，有一次找黄宗羲聊天，直接便威胁道：“军队在朕手中，国政亦由朕执掌，尔焉敢多说话？”次日黄宗羲便告老还了乡。老一辈的士林领袖不敢发声，李因笃敢，他胸腔里的血是热的，不怕死！时不时地见到不平事，便要议论两句，经常在《复社日报》、《云间几社报》、《南社文报》等民主派报纸上撰文骂皇帝。说也奇怪，越是不怕死，老皇帝越不敢杀，说什么“朕杀一个李因笃容易，怕就怕那帮读书人个个皆以李因笃之死为榜样，冒出千千万万个李因笃出来！”老皇帝不敢杀他，他便闹得更欢。见光武帝钳制言论自由、甘做独夫民贼、已经自决于天下苍生、不可救药，便把希望放在了皇子们身上。他托“太仓四君子”陈瑚、江士韶、盛敬、陆世仪入京考察三位皇子，看看哪个最贤明、能为尧舜。结果四君子皆说，太子阴鸷、豫王贪玩、唯有冀王贤德，天下大同的希望便在冀王身上。李因笃见状，便拜托陆世仪出山辅佐冀王，又上下窜联了钱谦益、王略、路泽博、陆陇其、陈瑚、盛敬、江士韶等东林出身的官员，为冀王鼓与呼。这些人除钱谦益外，皆是些小官，但是名气却不小，抱在一起，倒也是一股力量。“中孚兄，汝看，赵老作的《明月山偈》”，李柏指着刻在石峪上、潇洒若流水的一行诗说道。李颙一瞅，上面写着：“明月清风好坐禅，休将意马走山川。此生不修空归去，再遇人身几万年”。笑道：“雪木贤弟是第一次登明月山吧？此山高耸云端，峻峭伟岸，沟豁幽深，草木葱翠。又西连龙眼，东揽玉镜，北依三尺，俯瞰三辅。实关中一等一的福地！相传当年赵老，经常骑着一只猛虎，在此处施药救人。走，予领汝往上走，上面还留有子德作的诗”。一听好友李因笃也在山上留了墨宝，李柏兴趣大增，忙加快脚步，随李颙去看。只见诗中写的是：“频山南去接枌榆，赵老投荒避市忂。肘后隐文兼利物，高秋骑虎动虬须”，诗不长，却将赵老避世骑虎施药的情景描绘得活灵活现。一时兴起，说道：“予亦写一首”，命书童取来笔墨，在峪上挥笔写道：“明月山头明月明，明月明明照山城。山前淑女钟明月，爱看明月月下行。山有明月辉草木，人见明月岂无情。明月扪来入怀抱，此身可比明月清。笄为明月山前妇，夫婿明月山前英。只期月满山长时，那知月缺山如倾。月出山边泣黄鹄，月落山门燕不鸣。我今为歌山月曲，明月皓皓山青青”。“好，好啊！贤弟此诗将山前淑女的美好气质刻画得惟妙惟肖”，李颙捬掌称赞，又笑道：“关中三李，志趣相投。汝二人皆做了好诗，愚兄也得诌一首才是”。真诌了一首循环诗《三李登山》：三李攀登明月山，登明月山绕画阑。山绕画阑高千丈，阑高千丈三李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