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六章 明月（二）

登山其实是个体力活，李颙、李柏终于登上了山巅，看到了明月寺的寺门。那寺门古朴质雅，弥漫着一股苍凉之意，怕不得有千年历史！正欲进寺，门口的知客僧开了腔：“阿弥陀佛，两位檀越可是李檀越请来的尊客？”“正是”。“李檀越不在寺中，在东山的药王窑洞中，请随小僧来”，说完，知客僧便引二人往东山走去。李颙神情一肃，谓李柏曰：“这药王窑洞据说是药王孙真人和赵老隐居的地方，甚是隐秘。子德约吾等在那里见面，看来是有机密事欲与吾等商量呢”。李柏点点头，“既如此，当速行”。俩人随知客来到了高岗之东的一孔石砌古窑洞前，不得了，洞口透着浓浓的仙气。门口一副楹联：“学贯阴阳参天地，道济群类大生来”，字写得极有灵性，似鱼儿在游动。见李颙、李柏的目光盯着这字，知客僧解释道：“这字有年头了，传说是孙真人的真迹。请！”一听说是孙思邈的真迹，二人忙对字施了一礼。进得窑去，见磊石四壁，阔约数尺，清凉袭人。不由得暗赞：仙家福地，果然不同凡响！古窑洞内济满了人，一瞅，认识，按后世的说法，这些人均是文化界的大腕。有和李因笃并称为“四布衣”的秀水朱彝尊、慈溪姜宸英、无锡严绳孙；有与李因笃、李颙并列为“关中四君子”、拒绝清廷笼络的华阴王山史、三原孙豹人；有李因笃的至交好友道教思想家傅山、地理学家屈大钧、散文家汪琬、诗人路立孔；有当年反清复明结识的一帮朋友苏生紫、赵一鹤、郭九芝、张梦椒、陈上年……大大小小、老老少少，足有三十多人。这些人随便拉出一个都是文化界的翘楚、宗师级的人物，平时想见一个都难，不料今日竟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其实也正常，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人皆信奉朴素的自由平等思想，李因笃是民主派的一面旗帜，自然是一召唤他们便来。“哎呀，中孚、雪木，汝等来了，快请入座”，随着一声爽朗的大笑，李因笃出现了，他穿着一袭朴素的青衫，头戴儒巾，眉宇间流露出英气。亲热地挽着俩人入了座，动作自然，毫无矫揉造作。见人齐了，李因笃朝弟弟李因材和知客僧使了个眼色，二人忙走到洞口处守卫，防止他人偷听。“诸公，予适才收到元孝的信，冀王殿下又打了大胜仗，连克罗刹人两座重镇，正在攻打巴尔古津城。此城若下，便能将罗刹人截成东、西两段，收复失地、替忽里平百姓报仇，指日可待矣！”元孝，指的是蒙古总督陈邦彦之子陈恭尹，此人诗作得好，与屈大均、梁佩兰同称岭南三大家；书法也棒，曾经号称广东第一隶书高手，与李因笃有交情。陈邦彦能这么顺利地倒向冀王朱若登，陈恭尹功不可没。文人总是多情，不光对美人，也对家国。一听明军打了胜仗，众人皆弹冠相庆，至有舞蹈者。在李因笃、陆世仪等人的宣传下，这些人都觉得光武帝、皇太子都是想推行独裁的暴君，唯有冀王才是愿意推行民主的仁君。有“广东徐霞客”之称的地理学家屈大钧忽然问道：“子德，冀王此次大胜，有无更上一层的机会？”所谓更上一层，便是取代太子、成为储君。李因笃笑了，“此事甚难，但是却不得不做。‘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难道不是吾辈读书人的使命吗？”众人一听这话，不由得精神一振，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自从六百年前，北宋理学家、关学领袖张载说了这句话以后，多少读书人为了追求心目中的道，舍生取义！散文家汪琬有些担心，问出了一个问题：“子德，汝怎么能确定冀王继大统后便能为尧舜呢？”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光武帝搞独裁，确实坏，可怎么能确定冀王和他爹不同，登位后便能实施民主政治呢？万一又出现一个光武那样的独裁君主可怎么办？汪婉亦是个有血性的，曾为徽州反清义士江天一作传，妙笔生花，读者无不泣下。他不怕牺牲，却怕牺牲得毫无价值。听了他的话，李因笃笑着说道：“道威日夜跟随在冀王身边，深受重用，冀王以师礼待之。前些日子，他写信给予，说是有一回和殿下闲聊，言及不受约束的君权，容易产生桀、纣这样的暴君。殿下深以为然，还亲口许诺，若是将来能执掌国政，定要召集全国贤良成立一个咨政院，凡涉及天下的大事，都须征得咨政院的同意方能施行。殿下仁慈，若能登位，必成尧舜”。说完，将陆世仪写给自己的书信传于众人传看。“哎呀，殿下仁慈呀！”“如此，实天下苍生之福！”“大同之治，自我辈始！”……看完了陆世仪写的信，众人激动了，欢欣鼓舞之极，甚至有泪流满面者。李因笃见时机成熟，开口问道：“诸公，冀王虽有仁心，却不是嫡子，奈宗法何？”见他发问，一身道袍的傅山慨然说道：“上古之时，立君以贤。是以，尧传舜，舜传禹。至后世，纲常败坏，才产生了宗法。窃以为，立君以嫡不如立君以贤。冀王仁德，品性远胜太子，何以不能为储君？予意大家应为冀王造势才对”。“青竹，汝快说说，如何为冀王造势？”众人忙追问傅山。“其一，大力宣扬北海大捷的消息，塑造冀王的英雄形象；其二、著书刊报，宣传立君以嫡不如立君以贤的观点，争取改变宗法偏见；其三、写一些小说、评书类通俗易懂的文字，扬冀王之德，揪太子之短”。“好！青竹所言甚妙，便这么办”，李因笃大喜，当即赞同。这些人打仗不行，舞文弄墨却是好手。很快地，《复社日报》、《云间几社报》、《南社文报》等民主派报纸便使足了劲宣扬北海大捷和立君以贤的好处；一大批赞成立君以贤的理学名著也开始产生；市井间，《冀王征北》、《北海平虏记》等众多小说、评书类作品，开始流传。舆情，悄悄地发生着变化，暗潮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