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二章 远客（二）

商栈的大掌柜白音提布是个富态的中年人，又黑又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正坐在门口的柜台边打着算盘算帐，但闻“噼啪”的算盘声，却看不见脸。他是天生的商人，“白音提布”这名字在蒙古语中是“富有的世界”的意思，不经商何以致富？“咳，咳”，吉古尔夫威严地咳了两声。白音提布抬起头，眼神倏地一亮，随即一脸谀媚地笑道：“东家，您来了，新到了一批海狗皮，正想请您验验货，快，里边请！”“让汝多进些貂皮，汝偏要进什么海狗皮。若是售不出去，看吾怎么收拾汝”，吉古尔夫不满地大声嘟囔着，随白音提布往内院走去。一进内院的秘室，白音提布便迫不及待地用一口流利的汉语问道：“镇抚使，您怎么来了？”原来，这白音提布只是化名，蒙古人的身份也是假的，此人的真实身份是锦衣卫驻雅库茨克的千户卫一凤。那吉古尔夫，则是署锦衣卫北镇抚使司事高建。这高建在锦衣卫中资历甚老，担任过锦衣卫山东千户，曾奉马吉翔之命招抚过谢迁义军和“榆园军”。按说以他的资历早该升官，可锦衣卫都指挥使马吉翔却认为他“才具不足”。一般人若是给上司留下了这种印象，基本上在政治上便被判了死刑。但高建会钻营，走通了马吉翔之弟锦衣卫指挥佥事马雄飞的门路，被任为署锦衣卫北镇抚使司事。署者，代理也。锦衣卫北镇抚使的官名前加了个署，那意思：汝若干得好，便扶正；若干不好，哼哼，只是署理而已。马雄飞偷偷点拨高建，“自古功名险中求。汝若想将‘署’字去掉，须得北上立功才是”。高建深以为然，冒着生命危险，开通了从雅库茨克至北海的情报线。“哼”，高建冷哼了一声，“汝还好意思问，上次交给汝的差使，办得怎么样了？”卫一凤脸一红，“您让卑职招抚雅库茨克各部落以为北伐大军内应。卑职对雅库特、鄂克温、埃文等族几十个部落的首领进行了试探。可他们大多安于现状、害怕罗刹人，不敢反抗”。“安于现状？”高建眉头一皱，“不是说这罗刹雅库茨克的督军弗兰茨别科夫是个贪腐的鄙夫吗？这些部落的首领能忍受他的敲诈勒索？”“镇抚使，您有所不知，这弗兰茨别科夫奸猾的很。他虽然贪腐，却只敲诈勒索富商，并不怎么打穷人的主意。据说他曾对部下说，穷人贱命一条，逼急了是要造反的；有钱人骨头软，敲点讹点没事。当地的这些部落，大多比较贫苦，他很少打这些部落的主意，只让他们缴一点税，也不强行改变他们的风俗信仰。因此这些部落的日子勉强能过得去，也就安于现状，不肯做王师的内应”。高建楞住了，叹道：“此前的情报有误啊！本以为这罗刹督军是个贪钱的主，治下的百姓必然民不聊生、奋起反抗，不料此人竟有如此手段。看来吾等此前将主要力量用在策反这些部落上，谬矣！”“是啊，镇抚使，不是下官不尽力，实在是这些部落首领皆已被罗刹鬼收伏了，策反不了啊”，卫一凤见状，忙洗脱自己办事不力之罪。高建是真急了，本来都指挥使就认为自己才具不足，如果此番不能在北疆有所作为，恐怕这一辈子，锦衣卫北镇抚使前面的“署”字都去不掉了！急中生智，他忽然想道，既然这罗刹督军喜欢敲诈富商，能不能拉拢这些富商为己所用呢？于是，很认真地问卫一凤：“卫千户，能否策反这些富商为王师内应？”“噗！”卫一凤差点乐晕了过去，难怪都指挥使说此人才具不足！忙解释道：“您有所不知，雅库茨克的富商基本上都是罗刹人，岂有背叛自己国家的道理？”稍有点才能的人听了这话，基本上都会就此作罢。奈何高建是才具不足的庸才。庸才嘛，往往头脑只有一根筋，做事梗得很。高建一根筋脾气上来了，执拗地说道：“汝做事不要只看种族，更要看利益。甲申之后，为了利益，那么多汉人当了汉奸；本官坚信，为了利益，同样会有很多罗刹鬼愿意当罗刹奸。天底下最可气的便是自己辛辛苦苦挣的银子被他人抢走，只要功夫下足，彼等一定会和王师合作的”。卫一凤只得点头应是。“卫千户，汝可知道城内有哪些有实力的富商最恨这弗兰茨别科夫？”“镇抚使，这城内有费多托夫、奥斯克尔科夫、涅拉多夫斯基等富商最恨这弗兰茨别科夫。据说他们多次向莫斯科上告弗兰茨别科夫贪腐，若不是因为我军北伐，那厮估计已被他们的沙皇治罪了”。“嗯”，高建点点头，看来这卫子龙是做了不少功课的。大声赞许道：“卫千户，汝情报搜集得不错。不过，还得加把劲，争取策反这些富商”。“是，下官明白”，虽然觉得成功的希望不大，但是官场的规矩向来是不和上官唱反调，卫子龙为官多年，深谙此道，当即应声领命。高建很满意他的恭顺，忽又想起一事：“对了，本官来时，见城内大街小巷挤满了人，比往常热闹的多。这是怎么回事呀？”“您有所不知，这是雅库茨克人口最多部族雅库特人在过恩萨赫节”。“哦，什么是恩萨赫节？”卫子龙一笑，“这恩萨赫节是雅库特人最重要的节日，相当于咱们的新年。他们凌晨便围在祭祀台周围，迎接日出，然后祭祀苍天。祭祀完毕，要组织‘欧龙霍’和‘欧苏哈伊’。此外，男子还要进行摔跤、拉棍、套马索等比赛，展示武勇；女子则身穿秀雅白衣，且歌且舞，选出最美的姑娘“霍姆斯”。男女双方看对了眼，便可以私下相会，快活得很呢！”高建乐了，“本官来过这雅库茨克五次，却从未赶上过这恩萨赫节，倒要看看。对了，汝刚才说的‘欧龙霍’和‘欧苏哈伊’是什么物事？”“‘欧龙霍’是雅库特人的演讲比赛，讲述的是雅库茨克史诗；‘欧苏哈伊’是雅库特人的一种特殊舞蹈，象征着生命的循环、团结和健康。听到这里，高建再也按耐不住，对卫子龙说道：“走，带本官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