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岁月长,打了胜仗,人亦有些疲倦,白音提布正准备就寝,阿布日达贼兮兮走到了他的营帐门口,“大掌柜歇息了吗?”“吾尚未入睡,您有事?”阿布日达也不客气,闯入帐内,塞给他一个包裹。打开一看,居然是些金银珠宝。白音提布很奇怪,“您这是何意?”阿布日达低声说道:“今日,吾和苏合将战利品折算成银钱,分了分。这是汝那一份”。“哎呀,千户。您和苏合大酋长在前面浴血奋战,吾只是在后方开了几炮而已,无功不受禄,这些可不敢要”,白音提布连忙推辞。锦衣卫有纪律,乱七八糟的银子可不敢乱收。况且当初为了策反尤卡吉尔部落,他奉高建之命,派人暗杀了阿布日达的儿子阿给玛,做了亏心事,一见阿布日达,便觉不自在,不愿受阿布日达的好处。阿布日达正色道:“这些日子,吾和大掌柜朝夕相处,早已将大掌柜视为可以共生死的兄弟手足。既然是兄弟,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包裹您若是不收,就是没把吾当兄弟了”。“哎呀,千户,您既然这么说,那在下却之不恭了”,白音提布只好收下。见他收了,阿布日达方欢天喜地地离开。这一夜,白音提布彻夜难眠,若是此人知道是吾派人杀了他的儿子,还会将吾视为兄弟吗?……阿纳德尔堡督军额里克率四百罗刹军来到了中科雷马斯克堡,顾名思义,这座城堡建在科雷马河的中部,科雷马河是阿纳德尔堡的西部屏障,上、中、下三个科雷马斯克冬营,只有中科雷马斯克建了堡,上科雷马斯克和下科雷马斯克只是两座木寨子而已。离开阿纳德尔堡、南下增援雅库茨克其实是一个异常大胆的决定。阿纳德尔堡的北边是刚刚征服的楚科奇地区,人心并不稳;南边是尚未征服的堪察加半岛,半岛上的楚科奇人和科里亚克人经常袭扰阿纳德尔附近的罗刹移民。初生牛犊不怕虎,二十多岁的额里克,胆子比那些老将大得多,所以做出了这个大胆的决定。不过,若是见他年青胆大,便以为是个做事不知轻重的楞头青,未免小看了他。实际上,此人胆大心细。和上扬斯克堡的督军维尔金一样,他也招募了大量的蛮族士兵,数量甚至接近三分之二。可人家会管理,将这些蛮族士兵的家眷皆接到了阿纳德尔堡内,美其名曰让将士们团圆,实际却是扣为人质;又赏罚严明,不管是俄罗斯人还是蛮人,立了功,一律重赏。几番操作下,居然将部下那几百五花八门的军队,练成了一支强军。中科雷马斯克堡的守将、罗刹百夫长谢苗热烈地欢迎了额里克,各地失守的消息,连续不断地传来,他只有一百士兵,正担心守不住城池,额里克的到来,简直是雪中送炭。“谢苗,你立即派人通知上科雷马斯克和下科雷马斯克的俄罗斯百姓全部集中到中科雷马斯克堡来,那两个冬营,只有木寨子,没有城堡,是挡不住明军的”,额里克毫不犹豫地下令。“可是督军,上、下科雷马斯克不归我管,甚至也不归您管,没有弗兰茨别科夫督军的命令,他们不一定会听我的呀”,谢苗期期艾艾地说。“无妨,你带着我的手令去,告诉他们事急从权,现在我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上、中、下科雷马斯克必须服从我的命令,否则军法从事”,额里克的目光闪出了狞色。谢苗不由得心里一寒,点头应是。“督军,不好了,明军攻下了下科雷马斯克,正在抢劫”,两人正议着军情,部下来报。额里克吃了一惊,“下科雷马斯克怎么会出现明军?难道上扬斯克堡失守了?”“阁下,恐怕确实如此,刚才有几个败兵逃到了中科雷马斯克,说是上扬斯克堡失守了”,部下又说出了一个噩耗。额里克迅速恢复了镇定,“你刚才说明军在下科雷马斯克抢劫?”“是的,阁下,据逃回来的败兵和妇女们说,明军攻下了下科雷马斯克后,四处抢劫,杀人放火。上帝,实在是太可怕了!”“呵呵,他们在抢劫,那他们一定不知道我的军队已经抵达了中科雷马斯克,此时是他们最松懈的时候”,额里克喃喃自语,忽然坚定地盯着谢苗,“谢苗,你敢不敢带着你的人,和我一起,奇袭下科雷马斯克?”说也奇怪,被额里克的目光注视着,谢苗竟平添出无穷的勇气,“督军,我会让您知道中科雷马斯克的哥萨克,个个都是好样儿的”。……下科雷马斯克罗刹人的冬营,如今已成了修罗场。蛮族勇士,不,明军士兵,手持利刃,见成年罗刹男子便杀,妇女和儿童则被长绳捆绑着窜起来,准备带回部落做奴隶。“上帝,我是神父,你们不能杀我”,年老的神父亮出了脖子上的十字架。“噗!”一抹血红溅出,杀人者见那十字架亮闪闪的,以为是银子做的,扯了下来,纳入怀中。阿布日达又乐呵呵地给了白音提布一个更大的包裹,“贤弟,这是汝那份”。分赃这种事,习惯了便成自然,白音提布不再推辞,心安理得地收下。不知是谁放了把火,下科雷马斯克熊熊燃烧了起来。“蠢材,快救火,把这里烧没了,吾等晚上住哪?”阿布日达气愤地跑了出去。……额里克和谢苗率五百罗刹军杀到,他们的敌人是一千多凶悍的蛮族勇士。虽然接受了大明的军职,可阿布日达的骨子里依然是部落里的大酋长,没受过太多军事教育的他,既没有筑壁垒,也没有挖壕沟,而是直接住进了已经损坏的罗刹冬营,仅在周围派了些士兵巡逻而已。不仅是他,仗打得太顺,上上下下都有些轻敌,认为罗刹人已经不堪一击、没有进攻的能力。“啪~啪~啪~”脚步声响亮,十几个巡逻兵走来。谢苗使了个眼色,率本部向敌人摸去。“啊!”夜空中一声凄厉的惨听,拉开了夜袭的帷幕。“为了沙皇,乌拉!”额里克举起了大弯刀,身先士卒地猛冲。“乌拉!”“乌拉!”“乌拉!”罗刹军杀入了明军营寨,猝不及防的尤卡吉尔、尤皮克族战士乱成一团。苏合正搂着娇冶性感的罗刹女郎呼呼大睡,他很强壮,需要发泄,可怜的女郎知道自己的处境,百般逢迎,以求善待。正你侬我侬间,喊杀声大作。“怎么回事?我的斧子呢?”苏合被惊醒了,可却因为醉酒,找不着自己的大斧。慌慌张张地披了件袍子,刚钻出军帐,便遇到了一柄弯刀,使刀者,并非大将,一小卒耳。白光一闪,头颅滚落,可怜这位手刃熊罴的猛将,便这么稀里糊涂死于小卒之手。敖嘎寻到了阿布日达,“大酋长,您快走,我来断后”。“敖嘎,不要担心汝的家人”,阿布日达冲敖嘎吼道,转身去寻自己的马。谢苗率几十个哥萨克冲了过来,敖嘎一咬牙,带着几个卫士拼死抵抗,寡不敌众,被一一砍倒在血泊中。阿布日达刚上马,前方又出现了几个罗刹士兵,抡刀砍来。正在危急,却听“嗖嗖”几声,敌人一个接一个被射倒,却是贴身卫士诺门夫、苏门夫兄弟。有这两个神箭手保护,他才算松了口气。好不容易快跑出营寨,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是自己的好兄弟白音提布。白音提布后背中了一箭,战马也被射死了,正绝望地坐在地上,等着挨刀。阿布日达驰至他的跟前,“大掌柜,汝怎么了?”“千户,吾不行了,您快跑,不要管吾”。“这怎么行?吾等兄弟,要死死在一起”,不由分说,阿布日达将他扛上了马,白音提布的目中忽然落下泪来。阿布日达好不容易集结了一些部众,却又被额里克杀散。取箭,瞄准,射。苏门夫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几个呼吸间,连杀五人。忽然动作一滞,箭囊里没箭了。迎面忽然出现了一个栳栳大的铁球,是罗刹大力士的重链拁,他举起弓,想挡,弓断了,铁锤带着风声,砸碎了他的胸膛。诺门夫拼死护着阿布日达逃出,中途又碰到尤皮克族将领塔尔古金,双方合兵一处,方才喘了口气。阿布日达放下了白音提布,却见他口鼻渗血、气息奄奄,快不行了,不禁泪下,“贤弟,汝还有什么话要交待吗?”“屏退左右,吾有话要说于汝一人听”,白音提布挣扎着说。“好”,阿布日达忙屏退左右。“吾不叫白音提布,而是姓卫名子龙,登州府栖霞人士,锦衣卫千户;吾那东家,也不叫吉古尔夫,而是锦衣卫北镇抚使高建”。“贤弟,吾知道汝等不是普通人,为救百姓脱离罗刹人的魔掌,辛苦了”,阿布日达眼眶红了,虎目垂泪。“不,兄长,汝不知道”,卫子龙首次唤了他一声“兄长”,苦笑道:“是高建命吾派人暗杀了您的儿子阿给玛,目的是挑起您对罗刹人和乌里安海人的仇恨,从而起义配合王师北伐。快些杀了吾报仇吧!”“汝在说什么?为什么要告诉吾这些?”阿布日达怒视着卫子龙,目中欲喷出火来。“兄长真心待小弟,小弟不愿再欺瞒兄长。现在不说,死后便没机会了。速速杀吾”,卫子龙泣道。“贤弟,汝还有什么遗言要告诉家里人吗?”阿布日达的声音忽然平静了下来。“您给小弟的那些东西,还有小弟平生积蓄,都换成了银票”,卫子龙挣扎着从怀中掏出了几张大明钱庄的银票,“请兄长交给拙荆,告诉她好生将三个孩儿养大,小弟在九泉之下亦感她的恩”。阿布日达点了点头,“贤弟放心,汝之遗言吾一定告诉弟妹,银票也一定交到弟妹手中。贤弟走好!”说完,手起一刀,飞快地斩下了卫子龙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