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六章 皇孙（一）

端本宫，大明皇太子的寝宫，因位于紫禁城东部东华门内，又被称为东宫。这座宫殿可了不得，当年大明最杰出的建筑师依据《周礼》和阴阳五行学说设计紫禁城，东部因“谓之青”，潜含春天万物勃发之意，应为皇子们居处的区域；西部因“谓之白”，寓秋天万物萧条之景，当为太后、太妃的住所。所以，这东部的端本宫，便成了皇太子的寝宫，里面住着大明的储君，自然是了不得的。这是一座三进的宫院，内有殿阁、房屋无数，光大大小小的宫门就有十余座，什么前星门、重晖门、麟祥门、燕翼门、养正门、体元门等等，普通人光认门，就得认半天。冬意正浓，寒风凛冽，正门端本门后的一处暖阁内，生着炉火，倒是暖意融融。一个白鹇、两个鹭鸶，确切地说是一个身穿青色白鹇官袍和两个身穿青色鹭鸶官袍的官员，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满脸苦恼，坐立不安。根据大明祖制，一品至四品官的官服为红色；五品至七品官的官服为青色；七品之下，皆为绿色。文官飞禽，武官走兽。青袍白鹇代表着五品官，青袍鹭鸶则是六品。区区五、六品，在这宏伟博大的宫廷之中，只能算是芝麻小官。不过，阁内的三位，官职虽不高，却代表着大明最顶尖的医学存在。最中间的这位白鹇，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肤色黝黑，极有精神，不似官员，倒似老农，乃是正五品太医院院使蔡芩。武威蔡氏，世代名医。蔡芩之父蔡嘉善，“定人生死穷通毫无差谬，人称其神”，曾以随军医师的身份参加松山大战，活人无数；蔡芩之子蔡元勋，擅长治伤寒，用药立竿见影，现为正八品御医，与父亲同朝为官。白鹇左边的鹭鸶，六十多岁一老翁，三尺长髯，仙风道骨，乃是正六品太医院院判李树本。蕲州李氏，世代名医，提起李树本，知道的人不多，可提起李树本的祖父李时珍，在大明朝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白鹇右边的鹭鸶，最为年轻，四十多岁，面容清秀，肤色白皙，乃是正六品太医院院判万达。罗田万氏，在大明朝名气极响。万达的曾祖是“医圣”万全，号密斋，与李时珍齐名的医学家。大明医学界，一直有“万密斋的方，李时珍的药”之说。这三位，便是大明太医院的主事者。整个太医院，不过一个院使、二个院判、十员御医（正八品）、十员吏目（从九品)，总共二十三位名医而已，另有若干后备医士。太医院是专门为皇家服务的，只有医术精湛的医师才有可能升入这二十三位名医之中。平常人家，想见一位都难，可如今一来便是三位，还是最顶尖的三位，可见重视的程度。当今天下，能有本事让这三位大明医学界的泰山北斗齐聚首的，恐怕也只有当今天子、大明光武皇帝。没错，他们仨都是老皇帝派来的。难道端本宫内有皇室成员得了什么疑难杂症，非得这三位宗师一起会诊方能药到病除？非也，不是有病，而是有孕，太子妃孙柔有孕在身，快要临盆了。孙柔出生于书香门第容城孙氏，祖父是与李颙、黄宗羲并称“清初三大儒”的“夏峰先生”孙奇逢，性情贤淑、博学多才，与皇太子朱若极鸾凤和鸣，十分恩爱。孙氏曾为太子生过一女，如今再次有孕，若能诞下皇孙，对朱若极来说意义重大，有助于巩固储君之位。其实不仅是对朱若极意义重大，对朱若极他爹、大明光武帝朱亨嘉来说，更是意义非凡。老人家今年迈入了七十岁的门槛，人生七十古来稀，做梦都想着抱孙子呢。虽然已有两个孙女，但在重男轻女的封建时代，孙子的意义可比孙女重要得多。在朱亨嘉眼里，这是事关皇家延续香火、王朝乾坤稳固的天大事。孙氏刚一怀孕，他便赏赐了很多物品，包括金银绸缎，各类滋补品，比如可以补血、健脾、益气的胡桃、桂圆、栗子、枣、藕、羊肉等，可以活血止血的沉香酒、生艾、地黄等。还专门指定太医院的三位宗师共同担任太子妃的医官，负责太子妃的安胎、保胎、分娩、调养、保健等事务。蔡、李、万三位医学宗师领了皇命后不敢怠慢，谁都知道当今圣上是马上皇帝，杀几个人跟踩死几只蝼蚁似的。既然他老人家动用了这么大阵仗，让咱们仨一起上，这也就意味着太子妃的此次生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旦失败，极可能人头不保。虽然咱们仨医术精湛，可没了脑袋想救回来，也是千难万难。三人格外重视，根据太子妃的状况开列了饮食禁忌单、适合的药材、催生用品等，每日都安排一名精通产科大小方脉的医师在东宫值班，做好安胎、保胎事项。妊娠七个月时，他们就计算好了分娩的日期，并命人在偏殿准备好单独的产房，安排了生产时需要进行辅助的人员。这还不够，还特意画出生产示意图，把胎儿的大概方位画出来，以便生产时供稳婆参考。前日，他们测算太子妃临盆在即，便一起在东宫当值，以策万全。不料天公似乎在和这三位大国手开玩笑，测算的临盆之日已过三天，太子妃竟毫无临盆的迹象。这可如何是好？如果是难产，以圣上的性子，吾等人头必然不保！蔡芩先沉不住气了，问身旁的万达：“万贤弟，太子妃已至临盆之日，却毫无生产之兆，该如何是好？汝可有什么法子？”李树本亦急道：“是啊，万贤弟，如今大家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汝可得想个法子呀！”他俩都问万达，并不是万达的医术比他俩高明，而是术业有专攻，蔡芩精通对瘟疫等传染病的防治，李树本精通各种药草的性能，而这万达则精通妇科和儿科。见他俩求助于自己，万达的心中不由暗自得意。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争斗，平日里，三大宗师为了争名逐利，少不了明争暗斗，彼此间自然有龌龊，看到同行服软，他暗自窃喜。不过，人家的话可并没有说错，如今大家在一条船上，确实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呵呵，两位仁兄不必焦虑”，万达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和时人喜欢蓄长须不同，这位相貌生得儒雅，并未留须，“吾早已准备了家传的催产药物，若太子妃今日再不临盆，便给她服下”。蔡芩和李树本对视了一眼，齐声道：“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