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七章 皇孙（二）

南京坤宁宫内，朱亨嘉和石皇后聊起了天，这几日，他天天都往皇后的宫中跑。“哎，太子妃的临盆之日，三天前便到了，至今没见动静，不会出什么事吧？”戎马一生、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皇帝居然不淡定了起来。“陛下宽心，太子妃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石皇后温柔地劝解着朱享嘉，声音却带着一些颤音。毕竟，这个年代，即使能享受最好的医疗服务，生产对女人来说，依然是从鬼门关中走一遭。“嗯，朕想着，必然是个男孩，才这么淘气，到时间了还不出来”。“陛下洪福齐天，一定会心想事成的”。……“怎么样？太子妃有消息吗？”端本殿内，皇太子朱若极唤来了伺侯孙柔的令人，根据规矩，太子妃待产期间，皇太子是见不着的。那令人姓陶，跟随孙柔很久了，忙施礼答道：“殿下放心，一有征兆，奴婢会立即向您禀报”。“嗯，汝去吧，务必小心伺候”。朱若极呼退了陶令人，心中默默地祷告，“求佛祖保佑吾妻，务必平安地产下皇孙”。……端本门后的暖阁内，蔡芩、李树本、万达不安地品着茶。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蔡、李二人渐渐地坐不住了，用眼神瞅着万达。万达喟然一叹，起身从药箱中拿出一包药来，对身后侍奉的一位医士说道：“将此药煎好，送至偏殿与太子妃服下”。“是”，那人领命而去。“万贤弟，拜托了”，蔡芩和李树本朝万达拱了拱手。万达苦笑，“予虽有祖传的催产药，可用药物催产，难度远大于自然临盆。一切还要看太子妃的造化！”“唉！医者，尽人事、听天命，无论如何，吾等和贤弟共同担着便是”，蔡芩和李树本朝万达说道。三人想到喜怒无常的光武帝，不由得后背发凉。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太子妃可一定要顺利地生产啊！佛祖似乎听到了三位可怜的太医心声，催产药尚未煎好，太子妃孙氏竟有了生产的迹象。一名良侍（七品女官）跌跌撞撞地闯入了暖阁，“蔡院使，太子妃腹痛”。“太子妃腹痛！”蔡芩、李树本、万达闻言大喜，异口同声地说道：“快让稳婆去偏殿！”……稳婆，也就是接收婆，乃大明朝“三姑六婆”之一，历史极悠久的。各府、县的稳婆，俱有名册登记。宫廷所需的稳婆，都先从民间的稳婆中预选，再优中选优，因而手艺极好。今天的这位稳婆赵氏，原是无锡人氏，据说接生数百次，从未失过手，堪称这一行的宗师。太子妃怀孕刚七个月时，便被人从无锡接到了南京端本宫，以防早产。除了赵氏，另有冯氏、常氏，亦是这一行的翘楚，充作赵氏的助手。听说让自己进殿，赵氏不慌不忙，背着行当，带着冯、常二妇，朝偏殿走去。刚到偏殿门边，便遇见了闻讯赶来的朱若极。“太子妃如何了？”皇太子的声音很客气，带着一丝颤音。往常，似这等民间老妇，于他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看都不屑于看一眼，也只有此刻，才会如此客气。赵氏忙施了一礼，“请殿下速离此地，以免沾了血污之气”。“是啊，殿下还是赶紧回正殿吧，太子妃有佛组保佑，定然是无事的”，司礼监掌印马欢喜也屁颠颠儿地劝道。听说皇孙要出生了，光武帝想来，又碍于祖制来不了，便想派个心腹代自己照应。按说老皇帝心腹众多，这种事还不需要身为内廷第一人的马公公亲自出面。可马公公何许人也？向来是想主子之所想、急主子之所急，自告奋勇地领了这差使，不辞辛苦地来到了这端本宫。听马公公和稳婆都这么说，朱若极只好无奈地回到正殿等消息，饶是他贵为储君，也是进不了产房的，只能七上八下地等待着。……赵氏带着冯氏、常氏进了偏殿，陶令人正带着八个宫女在殿内服侍太子妃孙氏。可怜孙氏虽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此时也顾不得风度，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滴，捂着肚子直喊痛。那疼痛，一阵阵的，一次比一次厉害。赵氏望着这偏殿。见门窗紧闭，从木盆到婴儿的衣服，各类物件准备得极周全。不由得微微点头，朝孙柔说道：“有老身在，太子妃勿需担心”。简简单单地一句话，登时给了孙柔莫大的勇气，紧张的心情缓和了不少。她偷瞄了一眼这老妇人，粗布素衣，却收拾得极干净，不知怎的，竟想起了远在容城的母亲。赵稳婆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刀剪，熟练地指挥起了宫人，“把这个用沸水煮了”，“汝等去烧些热水来”……随着一条条指令从口中吐出，原本慌乱不堪的现场渐渐地变得紧紧有条。“快，多铺些马粪纸”，赵氏冲冯氏、常氏说道。她俩亦是极有经验的，忙选了处干净所在，铺起了一种厚厚的草纸。这草纸很特殊，纸张的厚度特别厚，又非常柔软，吸水力特别强，因为颜色是黄色的，所以称为“马粪纸”。“请太子妃褪去衣物，立于这马粪纸之上”，赵氏温和地请求。在侍女的帮助下，孙柔褪去衣物，立在这层厚厚的草纸之上。这个年代和后世完全不同，女子生娃都是站着或者蹲着，这样更有利于生产。孙柔紧张地立着，冯氏和常氏一人架着她的一支手，赵氏则从后面抱着她。以防她摔倒。如果接生的时候站不稳或者是顶不住，容易造成难产，所以百姓们将接生婆称为“稳婆”，为了讨个吉利。“太子妃不用怕，万事皆有老身在，您若是疼，便叫出来，不要紧的”，赵稳婆一边安慰着太子妃，一边使出独门绝技，用手在孙柔的肚子上从上往下缓缓地推。这手法让孙柔有了生产的欲望，声嘶力竭地喊叫着，配合着用力。这是人生一段极辛苦的旅程，湿漉漉的头发胡乱地贴在她的额头上，眉毛拧成一团，双目痛苦地瞪得又大又圆，鼻子一张一翕，声音很快变得沙哑。一折腾便是一个多时辰，“出来了”，随着一声欢呼，孙柔不由得身子一软，浑身都是汗水。“哇～哇～哇～”一个又黑又胖的婴儿，缓缓地落在马粪纸上，哇哇大哭。这种纸不仅能吸掉婴儿身上的羊水，还能保暖，避免婴儿受伤，所以古人又称生孩子为“落草”。“恭喜太子妃，是个男孩”，偏殿内传出了欢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