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章 入阁（一）

夏天来了，秋明城内生机勃勃，由西北向东南穿城而过的图拉河解开了冰封，有船只在河上划行。不是一艘船，是十一艘，前后各五艘，充作护卫，护卫着中间船上的贵人。那贵人好大的架子！不仅水上有船警戒，两岸的河堤上，也各有一排军士扈从，将闲杂人等驱赶得无影无踪。这也是封建社会的常态，贵人野游，百姓让路。汝若不服，便须千万百计挤到贵族圈里去。中间的那艘大船，从样式上看乃是一艘俄式游船，几个桨手卖力地划着桨，个个孔武有力，不似船夫，倒像军人。一员青年武将和一位中年文士伫立于船头，眺望着图拉河的风景。青年武将气势非凡，浑身上下，散发着王者之气，看了会风景，忽然吐出两个字：“无趣！”中年文士笑道：“碧波粼粼，绿草如茵，北疆初夏，温暖如春。如斯美景，殿下何故曰‘无趣’？”“独乐乐，何如众乐乐？偌大的一条河上，只有你我二人，岂非‘无趣’？”那文土点点头，“愈往上走，便愈是孤独。历代天子，自称寡人，便是如此。予闻上古之君，不须扈从，而民皆为其扈从。何故？仁者无敌也！独裁宇内之乐何如还政于民之乐哉？”青年武将想了想，施礼道：“陆师傅说的是，孤愿为大同世界之君，不做专制独裁之主！”“如此，天下幸甚！”青年武将，乃是大明冀王朱若登，中年文士嘛，是他的首席谋士陆世仪。两个人又聊了会人生和哲理，陆世仪忽然问道：“殿下适才说无趣，除了指游人稀少外，可是在担忧回京以后的事？”朱若登皱了皱眉头，“是啊，朝堂之争，凶险无比，一步走错，万劫不复。有时候，孤宁可在这冰天雪地里作战，也不愿回去后勾心斗角！”“呵呵，殿下是个胸有大志的人，又怎会甘心一直待在这冰天雪地呢？”陆世仪展眉一笑，“只是，有些事急不得，得慢慢来。就如这美景，纵然是阳光万丈，也当学水波温柔”。“谢陆师傅提点，孤受教了”，朱若登先谢了陆世仪，却又是一叹：“朝堂之争又岂限于朝堂，便是这军旅之中，亦是潜流汹涌呢！”他被封为征西大将军，名义上有统领北疆所有军队的权力，可大明军队派系复杂，他的部下分为五类：其一是自己的嫡系，如马宝、陈友龙、陈标、张名祥、弗兰茨别科夫等；其二是父皇的亲信，如阮进、胡茂祯、王朝先、马信、陈奇策、林兴珠等；其三是皇太子的心腹，如孙广威、严孝勇、刘一鹏等；其四是豫王的部将，如王国玺、陈上川、李士元、邓耀等；其五是少数民族将领，如弼尔塔哈尔、包罗、傅勒赫、根特木尔、左尔巴、希利德格等。打仗的时候，这些派系尚能一致对外，可打完仗后一叙功，矛盾就出来了。谁为首功，谁为次功，谁的功大，谁的功小，各派争执不下，难免让这位冀王殿下头疼。陆世仪乐了，“不知殿下欲以哪位将军为首功？”朱若登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卷叙功簿，“陆师傅，您帮孤看看，这样叙功，妥当否？”陆世仪定睛一看，叙功簿的首功，赫然写着冀王的心腹、浦城侯马宝的大名，不由笑得更欢，“打仗打的是后勤，万里转运粮秣辎重，何其难哉！予以为当以蒙古总督陈邦彦为首功！”朱若登仔细想了想，不由连声称妙。首功若是不给自己这一派的人，难免让心腹寒心；可若给了自己人，又会被别人说成私心重。这马宝跟自己走得太近，难免贻人口实；而陈邦彦原先是父皇的人，刚刚才投奔自己，知道的人并不多。以他为首功，矛盾小，不容易遭人非议。“先生之策，既可以壮大孤的力量，又不贻人口实。妙哉！”“殿下，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陆世仪严肃地说道。“哦，愿闻其详”。“敢问殿下与皇太子比，弱在哪儿？”朱若登想了想，黯然道：“元老重臣中，支持孤的不多”。“着啊！内阁之中，皇太子有关守箴、顾奕之助，而您呢？阁臣中，一个支持您的皆无，如何能成大事？陈邦彦是从龙功臣，论资历早该入阁，只是因为边疆不稳，才拖延至今。如今罗刹已平，邦彦入阁的时机成熟了。他若入阁，您在朝中便多了一个奥援。以他为首功，不是为了抢那区区军功，而是为了助他入阁啊！”朱若登一听，目瞪口呆，半晌才开口道：“还是先生看得远，孤竟未虑及此节。天降先生于孤，若刘玄德得诸葛孔明焉！”兹事体大，他再无游玩之心，匆忙回营，提笔向老父亲上起了《为诸将请封及抚平北疆诸事疏》。……“皇次子臣若登谨奏；为诸将请封及抚平北疆诸事：臣闻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转运之艰，远重于战。昔魏武尝曰：虑为功首，谋为赏本，是故曲阜之锡，不后营丘；萧何之土，先于平阳。蒙古总督陈邦彦，心怀忠义，珍策重计，积德累行，文雅优备，忠武又著，进退合义，昔日从龙于广西，父皇称之曰能。儿奉皇命北伐西征、讨伐罗刹，粮草辎重，军械兵员，全仗蒙古。邦彦之功，首在运输。恪尽职守，如履薄冰，万里转运，从未缺失。使我军食有粟、寒有衣、战有军械。此功赫赫，远甚于战；邦彦之功，次在谋略。儿与邦彦戮力同心，常私书往来，发言献策，无施不效，勋业之定，邦彦之功也。是故，儿以为北伐西征首功，非邦彦莫属。浦城侯马宝，战必当先，勇冠三军，周旋征伐，每皆克捷。讨胡之势，犹霍骠骑征匈奴焉！儿以为当为次功。豫王朱若登，文武有效，节义可嘉，以亲王之身，甘冒矢石。儿以为当为大功。南陵侯孙广威……远安伯陈友龙……马来伯胡茂祯……**胡侯阮进……托克达伯马信……平西伯王朝先……武靖伯王国玺……总兵严孝勇……副将陈标……总兵陈奇策……总兵林兴珠……总兵刘一鹏……副将张名祥……土默特伯包罗……总兵陈上川……总兵李士元……总兵邓耀……副将傅勒赫……科尔沁亲王世子弼尔塔哈尔……其余诸将弁之功，儿已一一登记入簿，报于兵部。北疆有城名曼加泽亚者，位于白海沿岸，有海道通巴伦支、喀拉诸海；又有陆路可通乌拉尔山西。昔日俄人在此与挪威、丹麦、尼德兰、苏格兰、英格兰诸国贸易，所获甚丰。儿以为可在此设海、陆关与诸国贸易，抚平蛮夷，何须刀枪？罗刹虽败，不肯称臣，畏我军势，方成和议。儿以为须留精兵数镇驻守，方得万全。瑞典、波兰、克里米亚、鲁密（奥斯曼土耳其）诸国向与罗刹不睦，儿以为可仿张骞通西域事，遣使由曼加泽亚出海与诸国建交，牵制罗刹，可得万全。浅末微识，静候圣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