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六章 入阁（五）

五位阁臣，四个反对陈邦彦入阁，一个不表态。若是普通的庸主，这个事必然是黄了；偏朱亨嘉自以为是盖世雄主，雄主嘛，就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和大学士们对着干，这样才能体现出帝王的权威。若是主都让大学士们给做了，那还要朕这个皇帝做甚？老皇帝见自己让陈邦彦入阁的意志，没有得到贯彻执行，暗暗恼怒，下令廷议增补内阁阁臣一事。“廷议”，即廷臣会议。乃是古制，凡“事关大利害”的政事，须下廷臣集议。有明一代，廷议所涉及的内容主要是位号、祭祀、官制、人事、财政、军事等方面。廷议的结果须上奏皇帝，廷议意见不一致时，应摘要奏闻皇帝作裁决或者遵从多数人的意见。普通的廷议，多为按部门以商讨问题的形式进行，涉及的官员不过数十人而已。这一次事关阁臣的推选，朱亨嘉下令六部及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全部参加，好家伙，乌泱泱一共聚了数百人。冀王一党的官员，如陈寿、杨威等拼命地推荐陈邦彦，可却架不住皇太子一党人多势众，一开始处于下风。可随后，在光武帝的有意无意地暗示下，一些原先中立，不急着表态的官员，陆续开口支持陈邦彦入阁。渐渐地，竟产生了“邦彦不出，奈天下何”的气势。见势不妙，内阁首辅关守箴急忙宣布休会一刻，然后唤来户部右侍郎唐甄，“铸万，没想到陈岩野竟有如斯威望。事急矣！如之奈何？”唐甄眉头深锁，“首辅，您还没看出来吗？这哪是陈岩野有威望，这威望来自丹墀之上！”“丹墀之上？”关守箴心头一跳，后背渗出了冷汗，“汝是说，这是圣上的意思？那吾等只能服从”。“不可！”唐甄用锐利的眼神直逼关守箴，“首辅，政争这种事，半步都退不得。今曰退了半步，便会连连后退。到时候冀王势大，太子殿下便危险了！”唐甄的目光如箭，射得关守箴浑身不舒服，暗道自己可是堂堂首辅，此人不过是个“小官”，好生无礼！不过，如今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他强捺下心中不快，冷哼道：“铸万有什么好法子？难道吾等还能对抗圣意不成？”光武帝可不是普通皇帝，那是复兴汉室的马上君主，在群臣中拥有极高的威望。一听是皇帝的意思，即使是关守箴这样的从龙首辅，也不敢违拗，心里敲起了退堂鼓。他想退，可自诩忠臣的唐甄却不肯退，太子待予为国士，予自当以国士报之！哪怕是违逆圣意，也在所不辞！“首辅，既然廷推的局势于我不利，那便将水搅浑”，唐甄咬牙说道。“哦，铸万，汝说说看”，关守箴似笑非笑。……“诸公皆说陈邦彦于国有功，应该入阁。那么大司寇（刑部尚书尊称）王公，重修《大明律》，平反昭雪冤案无数，难道不应该入阁吗？予举荐王公入阁”，刑部左侍郎夏汝弼提出了入阁的另一个人选：刑部尚书王化澄。“呃！”王化澄心尖儿一颤，作为光武帝的心腹，他自然是知道皇帝的心思的，本想推陈邦彦入阁。可没想到本部属官廷推了自己，忙推辞道：“予之才远逊陈岩野多矣，万万担不起这重担”。说是担不起，可毕竟这“大学士”三个字**太大，王尚书说出来时，声音都带着颤音。“掌宪（都御史尊称）郭公铁面无私，乃我士林风骨，缘何不能入阁？”吏部左侍郎郭凤跹大呼一声，推荐左都御史郭之奇，顿时堂上响起一片叫好之声。的确，郭之奇出了名的刚直不阿，不怕死，经常顶撞皇帝，是许多言官的榜样。“诸公且听予一言”，武英殿大学士顾奕不慌不忙地开了腔，“昔年陛下举义广西，大司马（兵部尚书尊称）余公誓死相随。这些年，为了振兴大明，余公呕心沥血，立功无数。予以为岩野之功虽大，却不如余公。请推余公入阁”。兵部尚书余朝相论资历，是最早在桂林随朱亨嘉起兵的从龙功臣之一。那时候朱亨嘉还是靖江王，将没几个，兵也大多是些乌合之众，跟随他起兵，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因而圣眷极隆，在朝臣中也很有威信。顾奕一提他的名字，朝堂上顿时又一片哄然叫好声。“咦？关守箴这是想做什么？”内阁次辅孙金鼎看得明白，顾奕、夏汝弼、郭凤跹都是关党的骨干，也是太子党的首领。皇帝让他们廷推一个阁臣人选，他们却搞出一大帮人选来。这是唱的哪出？尤其是兵部尚书余朝相，乃是自己的生死至交，平时没少遭关老儿的排挤，资历虽老，却一直入不了阁。如今关老儿和顾老儿吃错药了？竟然推荐起余朝相来！孙金鼎不解地向关守箴望去，却发现他也在含笑望着自己，笑容和煦，充满善意，不像是对政敌，倒似在对挚友。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明白了关守箴的用意。现在太子党和冀王党的争斗已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而关老儿身上早已印上了太子党党魁的烙印，洗也洗不掉，一旦冀王获胜，必然万劫不复。所以他让顾奕推余朝相入阁，想缓和与自己的矛盾，全力对付冀王。哼哼！关老儿啊关老儿，这么多年汝一直排挤陷害老夫，若不是老夫圣眷浓，早不知被汝害死多少回了！你我之间，仇深似海！想和好？做梦！毕竟是堂堂次辅，深谙皮里阳秋、卧薪尝胆、口蜜腹剑之道。孙金鼎堆起了笑容，满面春风地看向关守箴，那意思，关兄，汝放心，吾一定支持汝！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是生死兄弟。本来是廷推一位阁臣，结果却一下子出来了四位人选。众大臣争执不下，吵吵闹闹、乱乱哄哄，令廷议现场成了菜市场，好不热闹。“放肆，尔等身为国大臣，全无朝廷礼仪。成何体统！”建极殿大学士苏观生愤怒地呵斥道。关守箴见状，对孙金鼎、苏观生、郑封、顾奕说道：“诸位阁老，依老夫看，一时半会也争不出结果，不如将这四位大臣的名单一并交给圣上，让圣上圣裁。如何？”“首辅所言甚是！”众人齐声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