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章 科场舞弊（三）

扬州城，巷子深，户对户，门对门。古城扬州，街巷是极多的，盐阜街、彩衣街、四相街、松甘街、白鹭街等。每条街巷，都有自己的故事。比如四相街，讲的是当年有一起饮酒的四人先后当宰相；白鹭街讲的是白鹭香的传说……众多的街巷，藏人是很容易的。当年扬州十日，很多百姓藏于巷中。清军找不到便到处宣扬，只要出来投降当顺民，便可免于一死。结果，很多百姓为求活命，从藏身处走出，被五、六十人一队，捆绑着押到郊外，用长矛捅死，惨不忍睹。往事如烟，生活还在继续。如令的扬州城在两淮盐业的刺激下，又恢复了昔日的繁华。江义和汪仁皋的轿子在簪花街停下，这条街并不宽，容不下两顶轿子，索性停轿步行。汪仁皋是个瘦子，抬他的轿夫尚可，并不十分吃力；而江义却极其肥胖，一人抵汪仁皋两人重，累得他家的轿夫，气喘如牛、汗流浃背。按说，以老江家的财力，雇顶四人轿、八人轿，不在话下。然而不敢，怕逾制。封建社会礼法森严，尤其是大明朝，更是将皇权霸道，发挥到极致。在皇帝们眼中，人是有等级的，抬人的轿子自然也有等级。皇帝使用的金顶黄轿，称为“舆”，最尊贵，通常要十六个轿夫抬；官员们的轿子第二尊贵，在京城外通常为四人轿，三品及以上官员出京，可以用八人大轿。不过在京城内，三品及以上只能用四人轿，三品以下只能用两人轿；普通人家，能用两人轿，已是造化，想逾制，罪名可不小。当然，凡事都有例外。若是迎亲这样的重大场合，普通人家也是可以用“八抬大轿”抬新娘的；还有那万历朝权相张居正，便敢用32人抬的大轿，人家有权有势，哪个敢不服？尽管老江家再有钱，可没有官身，也只能乘两人小轿。这也是商贾人家，不惜重金，也要让家中子弟考科举的原因。不做官，便没地位、受人欺！“贤弟，走，愚兄带汝去找乐子”，江义冲汪仁皋呵呵一笑。“江兄，这里不过是条小巷，有何乐子？”“贤弟有所不知，此处粉头多”。“粉头？江兄，扬州名妓多在瘦西湖、小秦淮河一带，此间有何好货色？”汪仁皋直摇头，他是常玩的，知道内情。“呵呵，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百闻不如一见，进去，汝便知道了”，江义朝汪仁皋挤眉弄眼，拉着他往巷子里走。进去一瞅，不得了，此时已近黄昏，茶馆酒肆前，纱灯百盏，站满了“站关”的歪妓。诸妓掩映闪灭于其间，灯前月下，人无正色，所谓“一白能遮百丑”者，粉之力也。游子过客，往来如梭，摩睛相觑，肆意进行着挑选。一名身着华服的富商，瞧上了一名紫衣女郎，毫不在意，上前牵之欲去。“恩客且先去前面巷口右拐第一家，奴后面便至”，女郎温柔款款，朝富商抛了个媚眼。“妙极，咱便先去，等着汝”，富商大笑，往前面巷口走去。女郎紧随。两人刚消失在巷口，一侦伺的小厮忽然出现，向巷门呼曰：“三姐有客了！”很快，门内应声如雷，那家的纱灯灭了。直把汪仁皋看得目瞪口呆，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是些庸脂俗粉，太俗，太俗！”江义笑得很贼，“贤弟莫急，再往里走，里面别有洞天”。两人朝里去，只见街上的纱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仅剩下二十多个“站关”女仍在茶馆门口伫立着，茶馆黑魆无人声，茶博士不好请出，惟作呵欠。为了生活，诸妓却不肯走，向茶博士买烛寸许，以待迟客。她们或发娇声，唱着小词；或自相谑浪嘻笑，故作热闹。然而笑言哑哑声中，渐带凄楚。接不到客，便没有食，回去见到狠心的老鸨，受饿受笞俱不可知矣。汪仁皋忽然叹了口气，唤仆人带上钱袋，每妓赏了百钱。“多谢恩客”，巷子里莺莺燕燕，一片道谢声。“贤弟恁的好心肠，好人得好报，此番必高中！”江义赞了一声，领汪仁皋来到巷子深处的一橦三层小楼前。楼前的两盏大红灯笼甚是气派，一应装饰也比前卷人家雅致得多。“此楼乃是虞美人楼，贤弟请”，江义做了个请的手势。“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汪仁皋笑道。“哈哈哈，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江义大乐，“实不相瞒，此楼里还真有春花、秋月。走，愚兄带汝去找乐子”。行至门口，一举止儒雅的小厮上前迎客，“江公子，您来了，这位是？”江义傲慢地哼了声，示意仆人扔了串铜钱给他，“这位是汪公子，进去通报张妈妈，好生伺候”。“是！二位里面请”。小厮忙不迭地去了。须臾，一盛装艳服的半老徐娘，款款迎出，年纪虽已不小，打扮倒是时髦，脂粉涂的厚，在烛光的辉映下，不细看，倒也光彩动人。“呦，江公子，您有日子没来了，这位汪公子，风度翩翩，气质高雅，一看便是名门公子呢”，那张妈妈长袖善舞，一边说着恭维话，一边套着汪仁皋的来历。这个年代的青楼女子着实可怜，一入娼门，便半点不得自由，须拜老鸨为假母，故以妈妈称之。能当妈妈的，皆是善于察言观色、八面玲珑之辈。“呵呵”，江义端出了一锭大银，“吾这兄弟，才高八斗，明日便要起程去北海赶考。有什么好货色，尽管安排，亏待不了汝”。见了大银，那张妈妈笑得更欢，“若说本楼的招牌嘛，自然是春花、秋月。不过，新近到了几位姑娘，您要不要瞧瞧？”“好，全唤上来，若是让吾兄弟瞧中了眼，重重有赏”。一听重重有赏，张妈妈喜笑颜开，她最喜欢接待这样的豪客，虽然粗俗，银子却好赚，“两位公子且稍候，来人，给两位公子上好茶”。青楼虽好，却最是势利。有银子的，自然好茶、好酒、好饭、好人的伺候；没银子的，粗茶淡饭都难捞着。“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世人无不对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嗤之以鼻，可上至缙绅士子、富商大贾，下至贩夫走卒，一有机会，却无不蜂拥而上，对她们垂涎三尺。众生百相，到底哪个高雅，哪个鄙俗，说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