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三章 中举

扬州江园，徽商总商江国茂的家，以叠石为胜，进门便是假山，又有池塘水景，各色竹、兰、花、草，曲折幽深，引人入胜。中间宽、两端窄的三段马头墙，简单而对比强烈，充满浓浓的徽州山野味；屋顶、围墙的木雕石雕，既概括又写意。江园的“雅”，是带着野趣的，轻灵飘逸，不落俗套。徽州六县，歙、休宁、婺源、祁门、黟、绩溪，大半处于山区，土地贫瘠，靠种地填不饱肚子，不得不走出大山经商谋生。是以，大明《安徽地志》上说：“徽人多商买，其势然也”。经过一代又一代徽州人的不懈努力，徽商终于和晋商、潮商，并列为中国历史上的三大商帮。在长期和晋商、陕商的商战中，徽州商人吃尽了朝中无人的苦，所以，特别重视子女的教育，自己做不了官，拼命也要逼下一代读书、考科举。赚到银子，回家乡开学堂、办试馆是徽州商人的最爱，因而赢得了一个“贾而好儒”的好名声。的确，汝若去徽商家里玩，几乎家家户户门上都有鼓励子弟好好读书、考科举的楹联。儒雅一点的家庭，楹联是这样的：“读书好，营商好，效好便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普通一点的家庭，楹联写得浅显易懂，但是话糙理不糙，充满了真真切切的望子成龙之心。江园也有楹联，是老老老太公留下来的家训，“养儿不读书，不如养头猪”。传说，这位老老老太公当年一个人挑着担子，走出大山，为儿孙攒下了一份家业，他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不读书，就会被别人欺负，于是便留下了这幅家训。江国茂清楚地记得，自己曾祖父那一代时，家道中落，祖父带着一大家子人，包括年幼的自己，离开祖屋讨生活，特意带上了这幅楹联。后来，祖父披荆斩棘，艰难兴家，终于在扬州城内有了店铺。高兴之余，又给家训加了一句，挂于书斋，“三代不读书，养了一窝猪”。到了江国茂父亲那一代，江家开始涉足家具、典当、粮食、盐等诸多产业。但真正让江家成为徽商总商、执大明商界牛耳的，是江国茂。很小的时候，江国茂就被祖父逼着读书习字，还考了功名，是大明的监生。可惜，他是嫡子，必须执掌家业，无法做官，不然如今也是官身了。读过书，自然有书卷气，风流儒雅、自视品高，毫无普通商人的市侩习气。当年徽商和晋商争夺两淮盐业的控制权，那晋商首领老范家是满清八大皇商之首，势大财雄，江国茂斗不过。不过江国茂有政治眼光，早早地就察觉满清不行了，抱上了光武帝这条粗腿，私通明军，走私食盐，传递消息。等大明驱逐鞑虏成功，清算八大奸商，老江家自然取代老范家，成了扬州最大的盐商。久经风雨的江国茂自然知道朝中无人莫经商的道理，费尽心思，巴结上了当朝首辅关守箴。有了这棵大树，生意便越做越大，不仅是食盐、家具、典当、粮食，还涉及丝绸、茶叶、人参、貂皮、琉璃等行业，甚至在海外都有了业务。即使这样，江国茂仍觉得不把稳，又出重金贿赂官府、宫人，趁着光武帝选秀的机会，将自己的孙女江柔送入宫中，做了老皇帝的妃嫔。虽然不是很得宠，可因为江家舍得花银子，仅给皇帝的心腹太监马欢喜公公一人便送了十万两，依然被封为安嫔。自从孙女入宫封了嫔，扬州知府见了江国茂便大气都不敢喘了。若是一般人，怕是尾巴要翘到天上去。偏江国茂是见过大世面的，深知阎王好斗，小鬼难缠的道理，对扬州知府执礼甚恭，一口一个“府尊”的敬着，又自称草民，未曾有一丝怠慢，平日里的各种孝敬，也是不少的。搞得扬州知府感动不已，逢人便说，江老爷是个厚道人。江园的书斋内，刚至花甲之年的江国茂，头戴儒巾，身穿青色昑衫，坐在四出头官帽椅上，端起蝶几上的茶盏，静静地品着茶，上好的明前龙井，滋味香浓而不腻。他的目光盯着由七个形态各不相同的几子组成的蝶几，一声不吭，看似欣赏，其实是在出神。义儿考完了，也不知考得如何！虽然自己手眼通天，替小儿子搞到了试题，可科举这种事，不到放榜的那一天，谁都不敢说高中。江国茂是有眼光的，深知家产越多，嫉妒的人便越多，危机也越大，虽然巴结上了当朝首辅，虽然孙女被封安嫔，依然不放心，拼命地让族中子弟考科举、做大官。“养儿不读书，不如养头猪”，老老老太公的祖训，他一直记着哩；“三代不读书，养了一窝猪”，祖父殷切的期望，他从未敢忘。无奈，虽然庶宗子弟考上了不少，也有些做了官；可嫡宗子弟，大多止步于秀才，唯一一个有希望考举人的嫡长子江演，要继承自己的家业，无法做官。如今家族的希望便在小儿子江义的身上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确保他中举。江国茂正想着，江演推开了书斋的门，“父亲，府衙放榜了，义弟高中乙榜（乡试中举称乙榜）第十五名”。“祖宗保佑啊！吾江氏嫡宗终于出了个举人了！”江国茂老怀大慰，抚须微笑，忽然想起了什么，“快，备好喜钱，准备迎接报子（科举时代报告喜讯的人，也指送去的喜报）”。过了一会儿，响起了一片锣声，三个差人骑着马来到范园门前，把马拴好，一个敲锣，一个举着喜报，还有一个上前说话：“请问这里是江园吗？快请江义公子出来，恭喜高中了”。门子探出头来，打开门施礼，“诸位请稍候，我家公子马上就到”。须臾，江国茂带着江演、江义迎出门来。先前说话的差人眼尖，识得江国茂，知道是扬州城内非同小可的人物，忙唱了个肥喏，“恭喜江老爷，令公子乃文曲星下凡，高中了！恭喜，恭喜！”听他话说得悦耳，江国茂心里欢喜，朝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趋上前，塞给差人一锭银子。那报子偷偷一瞅，竟是十两纹银。寻常人家给报子的喜钱不过几钱银子，不愧是扬州首富，出手就是豪阔！连连称谢。“今日犬子有幸高中，家中略备薄酒，请三位随吾入园小酌，可好？”江国茂微笑道。差人不由感动，江老爷何等人物，连府尊见了他都不敢怠慢，不料竟这般随和，一点架子都没有！忙拱手称谢，“多谢江老爷美意，只是小人等还须去下一家报喜”。“既然这样，那吾就不留三位了，三位走好”，江国茂彬彬有礼地说。报子走了，江府上下锣鼓喧天，大摆宴席，还请了戏班为街坊唱戏。闹腾了半天后，江老爷带着江演、江义去江氏祠堂拜祖宗。望着老老老太公的灵位，江国茂泪流满面，“列祖列宗在上，吾江家出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