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四章 案发（一）

放榜了，几家欢喜几家愁。中榜者欢喜，从此踏上官途；落榜者愁，又要再等三年。汪仁皋是欢喜的，虽然从好友江义那弄到了考题，但只要一日榜单未公布，便不踏实。忐忑不安地待在客栈，直到贴出榜单，乙榜第九名，方才欢欢喜喜地返回扬州。北海提督学道何紫翔很愁，不是因为落榜，而是因为中榜。北海一省，中榜者太多了！为了安抚北疆四省的民心，朱亨嘉给了每省三十名举人名额。这名额不少了，即使文风鼎盛的南直隶，考一次秋闱，也不过五十个举人。老皇帝是干大事的，有魄力，按他的说法，舍得舍得，有舍才能有得，区区几个举人名额算什么，北疆四省当官的人越多，朕的统治便越稳定。不料，新北海省仅有七十人应考，大多文理不通，阅卷官一再放松要求，才勉强凑出了八个举人；山北省更惨，五十八人应考，中了六个举人；征西省总共只有二十六个考生，考试人数还及不上皇帝给的名额，选来选去，选出了五个举人。北海省太牛了，应考者二百人，中举者三十人，比其他三省的总和都多得多。按说身为提学道，中举人数多，正说明自己的政绩斐然，应该欢喜才是，怎么反而愁起来了？何紫翔自家知道自家事，北海中举者多，并非自己抓教育抓得好，而是因为冒籍，中举的三十名举子，只有十人来自北海省，其余二十人都是外省冒籍过来的。冒籍参加科考，在大明朝可是重罪，一旦泄露，自己这个提学道不仅官职难保，极有可能脑袋也要搬家。若北疆四省中举人数差不多，不显眼，这个事便有可能瞒过去，泛不起涟漪。可如今其他三省，中举者寥寥，偏北海一枝独大，太扎眼了，有败露的风险。何紫翔的心是慌的，仓惶来到北海提刑按察使司（一说：提刑按察司）衙门，找北海提刑按察使万斯同讨主意。按照明制，提督学道是各省按察使的佐官，由提刑按察副使或者佥事兼任，何紫翔便是以正五品按察佥事提督学道，万斯同是他的顶头上司，也是北海冒籍事件的幕后黑手。原本何紫翔是不同意冒籍的，可这万斯同是孙阁老的心腹，而他科举的考官也是孙阁老。俩人都属于孙党，同气连枝；万斯同又是他的上官，连哄带逼，终于搞了一堆外省考生来北海考试。“何督学何事慌张呀？莫要慌，先喝盏清茶”，见他这副样子，万斯同呵呵一笑，不急不躁地吩咐人上茶。“万公，祸事了，此次秋闱，北海一省中举人数，超过其他三省总和，难免惹人怀疑。一旦朝廷派人追查，冒籍的事便包不住了”。“呵呵，有孙阁老在，汝怕什么。他老人家分管礼部，纵然这个名单报到礼部，也不会有人查的”，万斯同倒是不慌，啜了一口茶，含在口中，细细地品。听他提到孙金鼎的名字，何紫翔顿时心定了许多，缓缓问道：“这个事，恩师知道否？”孙金鼎是他科举时的考官，遂以恩师称之。不过，堂堂内阁次辅，门生故吏何其多，区区一个督学，还算不得孙党的核心骨干。万斯同眼珠滴溜溜一转，笑道：“这三十人，皆是我辈中人，孙阁老自然是知道的”。此次秋闱，他令何紫翔安排了三十名士子冒籍，其中二十人中榜，十人未中。说孙金鼎知道，不过是为了让何紫翔安心。其实孙金鼎并不知道此事。堂堂内阁次辅，怎么可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冒这么大的风险？何况一搞就是三十人，大学士不想干了？孙金鼎自从上次党争失败、被贬奴儿干后，收敛了许多，十分低调，没事就在宅中种白菜，怎么可能留这么大的把柄给政敌攻击？不过，这个事还真跟孙金鼎有关。作为孙党骨干的万斯同，刚升任北海按察使时，满心欢喜，可干了一年多后，发现这地方天寒地冻，还没什么油水，便想求孙金鼎换个富裕的地方为官。此事没银子不行，便为冒籍者大开方便之门。三十人，每人收一万两，分了八万两给何紫翔，足足二十二万两入了口袋，活动费够了。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何况自己的官可比知府大，万斯同相信，只要能调任肥缺，用不了多久，就能将这笔银子赚回来。一听孙金鼎知道这事，何紫翔长吁了一口气，脸色好看了许多，忽又想了起来，“万公，礼部虽有恩师照应，可这北海巡抚管嗣裘、布政使张岱都是关阁老的人。关阁老一向与恩师不对付，下官怕他俩往上捅啊！”万斯同扑嗤一笑，“汝那都是老黄历了。如今太子和冀王势同水火，关阁老为了拉拢咱孙阁老对抗冀王，几乎是有求必应。他又怎会允许管、张二人把这事往京里捅，惹得孙阁老不悦呢？”这下，何紫翔彻底放了心，面露喜色，再无一点适才的慌张。“汝倒是提醒了予，朝廷派来监督科考的北海道御史张萼那里，汝须得好生留意”，万斯同忽然神色一凝，郑重说道。“张萼？”何紫翔一楞，随即笑道：“万公放心，此人是下官的琴友，下官和其经常在一起抚琴，应该不会告发下官”。“呵呵，何督学万不可大意，官场上的事，连父子都不能信，何况琴友耶？汝立即带一万两银子给他，不，两万两，他若是收了，咱们方可高枕无忧”。“万公，此人甚是清高，若是不肯收呢？”万斯同狞笑了一声，“北海这地方可不比京师，冰天雪地、荒凉偏僻，死几个人真算不了什么。他若是给脸不要脸，咱们再想其他的法子”何紫翔只觉后背一寒，向万斯同施礼告退，“下官立即去试探张御史，待会再向您汇报”。“嗯，何督学走好”，万斯同端茶送客，待其走出门，方盯着他的背影冷笑道：“此人如此懦弱，终究会坏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