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六章 案发（三）

北海道御史张萼坐于驿栈客房内的一张胡椅上，把玩着何紫翔送的那张两万两银票，兄长倒是大手笔！予只听说过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却没想到印象中一向清贫的学道官也这么有钱！瞥了那道准备上给光武帝的奏疏一眼，沉思良久后，喃喃自语：“看来，此疏还不能立即送出去！”“老爷，行李已经准备好，咱们什么时候回京？”管家张才走了进来，躬身请示。“回京？”张萼耐人寻味地微笑，“不，这几天咱们不走”。他望着张才，吩咐道：“汝去雇几辆马车，然后在北海城内四处采购土特产，狠狠地买，买到马车装不下为止。记住，声势一定要大，要让整个北海城都知道！”“是”，虽觉诧异，但张才是个好奴才，深知不该问的不问，躬身应是而出。……北海巡抚衙门，巡抚管嗣裘和布政使张岱正在议事。“抚院，您不觉得此次北海的中举人数太多了些吗？若要细究，未尝不是机会呢”，张岱淡淡地一笑。他是士林前辈，今年已经七十了，却官心仍盛，不肯退仕。管嗣裘虽然比张岱年轻二十岁，可亦是官场老鸟，自然明白张岱的意思。他俩都是首辅关守箴的人，而那北海按察使万斯同却是次辅孙金鼎的人。前些年关守箴和孙金鼎不睦，他俩精诚团结，将万斯同排挤得厉害。万斯同想捞些银子，上下活动，换个地方为官，与他俩有很大关系。如今北海乡试结果，一看便有问题。提督学道又是按察使的佐官，一旦事发，万斯同必定脱不了干系。这可真个扳倒政敌的好机会！“张公所言，予岂不知？只是京里大气候，京外小气候，朝中的风向变了！关阁老特意叮嘱，要吾等不要主动招惹孙阁老的人。所以，这个盖子不能揭开呢”，他一脸可惜地回答张岱。朝中的风向确实变了，随着冀王一党的势力不断增强，太子党党魁关守箴的头号敌人已经由孙金鼎变成了冀王。不管怎样，孙金鼎也算是皇太子的老师之一，虽然在太子和冀王之间保持中立，可在关守箴眼中，却属于一支可以争取的力量。自从陈邦彦入阁后，关守箴便放软了身段，时常带着礼物去孙宅拜访，还逢人便说，孙金鼎才是从龙第一功臣，功劳比自己大得多，又多次提醒关党骨干，不论在中枢还是地方，都不要轻易招惹孙党成员。正是在这种大背景下，管嗣裘才会说朝中的风向变了。张岱沉吟片刻，苦笑，“首辅想联合孙金鼎对付冀王，只怕是一厢情愿。那孙某人奸狡如狐，滑得跟泥鳅似的，又如何肯在太子和冀王之间表态？”“哎，如今太子殿下处境堪忧，纵使不能争取孙阁老相助，也不能把他推到冀王那边去呀”，管嗣裘长叹。“嗯，抚院说的是，这个恶人不能由咱们来干”，张岱老眼忽然冒出精光，“可若是由冀王的人来揭发呢？岂不是一石二鸟、借刀杀人之计？”“由冀王的人揭发北海冒籍事件？”管嗣裘浑身一颤，生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呀！若能由冀王的手下揭发孙金鼎的爪牙科场舞弊，必能挑拨冀王和孙金鼎的关系，让他们鹬蚌相争，太子党渔翁得利。可想了一会儿，又幽幽一叹，“张公想法虽好，可冀王手下的官员个个奸猾，又焉肯为此事？”“冀王手下的官员自然不会这么傻，可冀王一党可不都是官员。君不见富平的李因笃乎？”张岱阴阴一笑，如一条阴狠的老毒蛇。“李因笃？”管嗣裘眼睛一亮，那李因笃是士林领袖，一向支持冀王，经常在民主派的报纸上吹捧冀王仁德、可为尧舜；还旗帜鲜明地著说立书，反对嫡长子继承制，主张立储以贤，明眼人都知道，他那个贤，指的便是冀王。更妙的是，此人嫉恶如仇，眼里容不下沙子。忽里平惨案后，原本国库空虚，光武帝不想打仗，他偏要写《祭忽里平百姓文》祭奠惨死在罗刹人手中的百姓，大造舆论，逼得皇帝不得不开战；皇帝想设立新闻审查司钳制民主言论，别人都不敢说话，他偏敢在《复社日报》、《云间几社报》、《南社文报》、《枫社文刊》等民主派报纸上撰文骂皇帝，说“此例一开，顿成桀纣”，煽动得天下舆论汹汹，生生将设立新闻审查司一事搅黄了。有很多次，老皇帝想杀他，他也在家中备好了棺材等着。最终，老皇帝没敢下毒手，据说是害怕杀了他，反让他成了士子们学习的榜样，若天下士子都学李因笃，可就麻烦了！“妙哉！张公此计甚善！那李因笃是出了名的喜欢抨击朝政，若是得知北海冒籍之事，必定会在各大报纸上发声攻击。他又一向主张立储以贤，被视为冀王一党。由他出面攻击万斯同等人，很容易被孙金鼎误解为受冀王指使。真正的一石二鸟！”管嗣裘哈哈大笑，令手下一人双马，飞驰去陕西富平县李因笃家，给这位士林首领投匿名信。……陕西富平县位于陕西中部，取“富庶太平”之意。“唉！老喽，这身子骨大不如前喽！”一代大儒李因笃刚与友人游明月山而回，玩了数日，只觉身软骨酥，筋疲力竭，故作此叹。“夫君，您回来了？妾身为您准备香汤沐浴”，正妻顾氏见其归家，慌忙迎接。“嗯，有劳娘子了”，李因笃点了点头，身为名士的他，极爱干净，洗完澡，神清气爽，笑问顾氏：“予出游数日，家中可有什么事吗？”“倒也无甚大事，只是有人给夫君送了封信来”。“信？谁人之信？”“来人不肯报姓名，只是自称是什么‘北海笑笑生’”。“北海笑笑生？”李因笃哑然失笑，此必又是那些仰慕予的年青士子所为。因为敢于在公开场合抨击朝政、为天下鼓与呼，他收获了无数崇拜者，经常有士子匿名给他写信，表达敬意。拆信一瞧，不由得脸色铁青、七窍生烟。这北疆四省，教育水平都差不多，凭什么北海一省中榜数远超其他三省总和？必是冒籍！开科取士，乃是国朝根本，科举舞弊，是动摇国本呢！若是这也能造假，如何对得起至圣先师？又如何对得起皓首穷经的莘莘学子们？义愤填膺，当即提笔写起文章：《怪哉北海，文风鼎盛亦或孔方兄猖獗》。人的名，树的影，名士逍遥笔，便是杀人刀。很快，此文便被各大报纸刊载，传遍大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