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七章 案发（四）

“老爷，那张萼放完榜后居然舍不得回京，派家奴在北海城内到处添置土产，貂皮、海鱼干、珍珠、人参、鹿茸之类的，足足买了一大车。小人已经监视了五日，他们还在买，一点想走的意思都没有”，北海按察司衙门，万虎笑着向万斯同汇报。“知道了，汝退下吧，继续监视”，万斯同喝令万虎退下后，哑然失笑，“这姓张的眼眶子真浅，不过得了两万两银子，便乐得找不着北，一个劲儿地买东西，没出息！也对，听说这些言官，看着金贵，其实一个个都穷得要死，好不容易得了两万两银子，还不得大买特买一番。哈哈哈！”张萼连买七日，装了满满一大车，方才不情不愿地收拾行李，准备回京。见知音要走，北海提督学道何紫翔忙来送行，依依不舍，足足送出了数里开外。“何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请回吧”，张萼感激地说。“贤弟，路途遥远，千万珍重”，何紫翔目中垂泪。“兄长亦要保重，小弟去也”，张萼洒泪挥别。几辆大车缓缓南行，忽闻琴音阵阵，却是何紫翔抚琴送友。张萼掀开车帘，不停地挥手话别，渐渐地，好友的身影消失在车帘中。“老爷，是否让车夫加快速度？”管家张才禀报。“不，告诉车队，慢慢走，一天最多走三十里”。张才不解，“老爷，这是为何？”张萼脸色一沉，“汝莫要管这么多。让张三穿着吾的官袍坐于车内，再给吾取一套仆人的衣服。吾要带着张大、张二潜回京师”。“是，老爷”。车队蹒跚地行进着，张萼换了套仆人的衣裳，带着两个家奴骑马往南疾行。北海城内，万斯同坐于书斋中，慢慢地品味着茶汤，问万虎：“那姓张的一路可还安分吗？”“老爷，那张萼一天只走二、三十里，每到一地便停下来歇息，大吃大喝，有时还偷偷唤来粉头伺候，好不快活！”“呵呵，看来吾给他的银子过多，让其乐不思蜀矣！”听了万虎的话，万斯同哈哈大笑，彻底放下了心。好个张萼，化妆成仆人的模样，只带着两个家奴，骑快马日夜兼程，仅用三个月便赶到了南京。大明光武十五年十二月三日下午，北海道御史张萼赶回南京，屁股尚未坐热，便连夜将弹劾北海科举舞弊的奏疏递入了宫门。一道《风闻北海冒籍疏》，引发了滚滚人头落地。……《怪哉北海，文风鼎盛亦或孔方兄猖獗》：“自古圣君，皆与贤人君子共治天下，未尝闻奸邪在朝而国能大治者。故诸葛孔明曰：‘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然古来贤人君子，耻于阿附权贵，难以同流合污，或隐于山林，或躬耕于畎亩，欲求闻达于朝堂，何其难哉！昭王立黄金台，魏武颁《求贤令》，皆只得一时，虽求贤若渴，亦难论久长。窃以为，欲求天下英才，唯科举一途。曩者，隋开科举，为万世先。寒门学子，登科而入朝堂；举国英才，蜂拥以效吾皇。故太宗皇帝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今闻北疆四省，一枝独秀。新北海省七十人应试，中者八人；山北省，五十八人应试，中者六人；征西省二十六人应试，中者五人。唯其北海一省，应考者，浩浩乎二百，中举者，巍巍乎三十，远超三省之和多矣！伟哉！文风鼎盛，及于苏武牧羊之所！然俱属北地，何以能独享风华？人皆疑之。或曰北海户籍素松，有南直隶、江浙士子，冒籍应考，以求功名；又有贪官污吏，为银钱之利，广开方便之门。呜呼！孔方兄之力，一至若斯！今我圣主，开恩北疆，以固山河。冒籍而考，圣意何在？莘莘学子，寒窗苦读，三年一试，所求唯‘公平’二字。冒籍而考，天理何存？又或曰：汝言北海秋闱，冒籍者众，仅臆测耶。昔曾子一日三省其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士子学籍，自有定处，是与不是，一查便知”。……南京乾清宫内，朱亨嘉放下了《复社日报》，头版头条的位置，赫然是李因笃写的那篇《怪哉北海，文风鼎盛亦或孔方兄猖獗》。他是穿越过来的，自然知道独裁的清王朝被民主的革命党推翻这段历史，为了让这天下永远掌握在自己家族手中，暗下决心要防虏、防贼、防读书人。平日里安排有专人翻阅《复社日报》、《云间几社报》、《南社文报》、《枫社文刊》等进步报刊，遇到影响力大的敏感文章，及时整理好，呈于御前。这个李因笃便是个非防不可的读书人，只要是他写的抨击朝政的文章，老皇帝几乎篇篇都看。每次都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自从那李因笃写了《祭忽里平百姓文》祭奠惨死在罗刹人手中的百姓后，便在民间有了崇高威望，登高一呼，天下响应。此人最喜欢骂皇帝！那一年，老皇帝想设立新闻审查司钳制民主言论，便是被他一句“此例一开，顿成桀纣”给骂黄了。偏偏还不怕死，存棺于家，随时等着皇帝来砍他脑袋。越是这样的人，老皇帝越怵，生怕杀了他，反让其青史扬名，令广大士子们一个个的，有样学样了起来。“李因笃这厮奸猾呀！”朱亨嘉放下了《复社日报》，口中的牙又痒了，自言自语地骂道：“这厮仅凭臆测，就敢断言说有士子冒籍赴北海考试。大帽子一顶接着一顶扣，难不出证据，便说什么‘曾子一日三省其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屁话！风闻议政，汝当自己是御史吗？”气归气，他仔细思考了一下李因笃的分析，未尝没有道理。毕竟北疆四省教学水平差不多，北海一省中举人数远超其他三省之和，委实让人生疑。“陛下，北海道御史张萼连夜送来了一道密折”，司礼监秉笔太监何亮呈上了一个黑匣子。为了监督科考，朱亨嘉给了派往各地监督的御史密折之权。老皇帝拿出钥匙，开匣取密折。只见密折上写着：《奏为风闻北海冒籍事》，不由得哑然失笑，“居然又是一个风闻奏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