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八章 案发（五）

北海道御史臣张萼；奏为风闻北海冒籍事：“陛下圣恩，于北疆开科取士，四省秋闱，列为中卷，十士取一，名教之昌也！莘莘学子，感恩而怀德；莽莽冰原，冰消而雪融。十年寒窗，终有所得，文韬武略，货与帝王。此诚兴国安邦、长治久安之道！臣奉皇命，巡查北海秋闱。闻有不法官员，为求私欲，私相受贿于异地士子，改其户籍，及至父母之名，人伦尽弃，以求中榜。榜上有名者，何其多矣！虽仅风闻，然督学何紫翔贿臣两万两，确有其事。若无瓜葛，何故贿臣？为免其疑，伪而受之。今请陛下，调遣专员，详察考生学籍。是非黑白，一目了然。微末浅识，静候圣裁”。看了张萼的这道密折，朱亨嘉勃然大怒。如果说李因笃的《怪哉北海，文风鼎盛亦或孔方兄猖獗》一文，只是臆测，并无实际证据。那么，张萼上的这道疏提到了一个细节：北海提督学道何紫翔贿赂了张萼两万两银子。那何紫翔区区一个清贫学道官，哪来这么多银子，一送便是两万两？再加上北海省中举人数出乎意料的多，若无隐情，才真是见了鬼！事实上，自李因笃在报纸上大喊北海有人冒籍考试时起，朱亨嘉便已决定要追查此事。一者，民间舆论压力太大，必须做出姿态，以平民愤；二者，科举代表着皇权，有人科场舞弊，便是不尊重皇权，这是老皇帝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当即下旨：着刑部尚书郭之奇、左都御史蔡应昌、大理寺卿张调鼎三法司会审此案；将北海提督学道何紫翔锁拿进京。……天色已黄昏，南京关宅，次辅孙金鼎正坐在书斋内，看着一封信沉思。信是他的心腹、山北布政使叶时茂写来的。信里除了常例问安外，特意提到了本次秋闱，北海省的中举人数异乎寻常的多，隐隐约约透露出担心北海按察使万斯同出事的意思。叶时茂和金堡是孙金鼎的两大智囊，对叶时茂的能力，孙金鼎是深信不疑的，既然他担心万斯同会出事，那就决不会是小事！不过，万斯同跟着自己也有些年头了，算是孙党骨干。若是他真有舞弊之事，难免将自己牵涉进去。对此人，孙大学士是了解的，做事有魄力，但是胆子太大！如果他真的做出了私受贿赂、篡改考生学籍一事，孙大学士头一个相信。万斯同啊万斯同，汝真是胆大包天！若是收受点贿赂干别的，老夫还可以保汝一保；可若是干出科场舞弊这种触犯龙鳞的事，老夫可就救不了汝了！孙金鼎正琢磨着如何与万斯同切割，以便保护自己，小儿子孙颖文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父亲，不好了，您看这份报纸都写了些什么”。“出去，得到允许后再进来”。孙金鼎厉喝道：“为父跟汝说了多少次了，每逢大事须有静气，可汝却总是不听。唉！陪为父种了这么久的白菜，种菜的真谛居然一点没领略到！”“是，父亲”。孙颖文躬身退出，整了整衣襟，不紧不慢地说道：“父亲，儿有事禀报”。“进来吧”。孙颖文入内，递上了一份《复社日报》。孙金鼎一瞅标题：《怪哉北海，文风鼎盛亦或孔方兄猖獗》，再一瞧署名：天生先生。不由得一楞，“这是那关中狂士李因笃写的？他说北海科举有舞弊？”“正是。父亲，那李因笃虽无官职，但却一直为冀王鼓与呼。此次他攻击北海有人冒籍应试，会不会是冀王授意？”孙颖文言道。“冀王？”孙金鼎左思右想，自己从未开罪过冀王，为何他要使人攻击自己的心腹？此事蹊跷。沉声说道：“听说那李因笃为人孤傲，喜欢打抱不平。此事倒未必是冀王指使，也许是他想做孤胆英雄。等着吧，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若冀王派人来解释，此事十有八九是其所为；若不派人来，反倒无私坦**，必是那李狂生二楞子劲犯了，与冀王殿下无关”。“老爷，金御史求见”，父子俩正分析着，管家来报。“让他进来吧”，孙金鼎叹了口气，“看来叶时茂的担心要应验了！”“下官参见阁老”，右佥都御史金堡气度从容地施礼。孙金鼎最欣赏他这一点，泰山崩于前亦面不改色，“卫公夜间来此，莫非有变？”“阁老，北海道御史张萼昨日一回京，便连夜向圣上上疏弹劾北海提督学道何紫翔用两万两贿赂于他，又怀疑有士子在北海冒籍科考。今日在督察院，张萼又向大理寺卿张调鼎禀报了此事，请他举御史台群起而攻之。下官想，区区一提学道，怎敢有科场舞弊的胆量？恐怕按察使万斯同逃不脱干系。万斯同可是您的人，您得拿个主意呀！”孙金鼎叹了口气，“卫公，若是万斯同犯了别的事，老夫定能保他不死。可他犯的是科场舞弊，这个罪在我朝仅次于谋逆，纵然老夫想保，圣上也绝饶不了他。此事，只能听天由命了！”金堡听完心里一寒，阁老这是将万斯同当成弃子了！不死心地问：“阁老，要不要给万斯同打声招呼？”“不可！”孙金鼎厉喝道：“若是给他打招呼，你我便皆成了同谋。不过，汝也不必太担心，那《复社日报》早已将北海冒籍一事传得满天飞，万斯同素来果断，他会知道怎么做的”。……大明冀王朱若登坐不住了，诚如孙金鼎所言，《复社日报》早已将北海冒籍一事传得满天飞，李因笃的那篇文章，他自然也看见了。大家都认为李因笃是孤的人，而北海按察使万斯同、提督学道何紫翔都是孙阁老的人。李因笃攻击他们舞弊，会不会得罪孙阁老？坏了，孙阁老不会认为是孤的意思吧？情急之下，他请来陆世仪，“陆师傅，此事该如何是好？孤要不要亲自去向孙阁老解释？”“殿下只需镇之以静便可，这种事越解释越显得心虚”，陆世仪笑道：“有时候，不为便是为”。……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内阁首辅关守箴得知了张岱利用李因笃挑拨孙党和冀王党不合的计划后，不由得拍案叫绝。不愧是士林前辈、党争之雄！这招一石二鸟、借刀杀人，使得炉火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