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章 灭口

大明光武十六年二月二十三日，北海起风了，何宅的书斋内死气沉沉。“父亲，您找我？”何念走了进来，二十多岁的年纪，气质沉稳。提督学道何紫翔放下了手中的《复社日报》，李因笃的那篇文章《怪哉北海，文风鼎盛亦或孔方兄猖獗》赫然在目。“念儿来了，坐吧，让为父好好瞧瞧”，何紫翔语气异常的柔和，“嗯，长大了，日后咱们家便靠汝了！”“父亲勿忧，您一定会逢凶化吉的”，何念的语气中带着哭声。舆论的传播速度极快，尤其是像李因笃这种士林领袖，《复社日报》、《云间几社报》、《南社文报》、《枫社文刊》等报纸已经将他的文章传至了大明各地。何念自然也看过。“痴儿，李狂生何等人物，振臂一呼，天下景从，他说北海科举有舞弊，为父又如何逃得脱？”何紫翔自嘲地一笑，抱起了自己心爱的大圣遗音琴，递于何念，“为父死后，汝将此琴交给北海道御史张萼，天下间只有他才懂此琴”。“儿知道了，父亲”。何紫翔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汝今日连夜离开，赶往库伦暂住，若遇朝廷派来的钦使，便将此信奉上”。“是，父亲”。何念挥泪告别父亲，当天晚上便带着琴和信离开了家，赶往库伦。次日中午，何紫翔刚在书房看了会书，便有家奴来报，按察使万斯同请他议事。“来得好快！”何紫翔哈哈一笑，吩咐人备轿去万宅。不知是不是常年抚琴，感知能力超过常人，一入万宅，他便感受到了一股杀气迎面而来。“何督学有无看过李狂生的文章？”万斯同淡淡地问。“下官已经读过”，何紫翔平静如水。“唉！”万斯同长叹了一口气，“咱们的事包不住了！”何紫翔不说话。“此事必须有人认罪。不如您全认下来，吾保您的家人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如果令公子想做官，吾也一定出力”，万斯同盯着他的眼睛，凝视着。“下官帮人冒籍，已经有违圣人教诲，岂可再替人顶罪、一错再错？”何紫翔不肯。“何督学想告发吾吗？”万斯同冷冷地问。“下官只愿承担应该下官承担的责任。告辞”，说完，何紫翔拔腿就走。“哼！”万斯同狞笑一声，“汝当这是何处，岂容汝全身而退。动手”，一声“动手”，万虎率数名健壮的护院出现。不由分说，便将何紫翔活活勒死。“老爷，这厮还带了两个轿夫”，万虎禀报。“一并处理了，等到深夜，将尸体沉湖”。“是，老爷”。万斯同取出一封信札来，吩咐道：“汝将何紫翔的尸身挂到城内的小树林里，做成畏罪自缢的样子。再将这封认罪书，放入尸体怀中。须得小心警慎，莫让人瞧见”。所谓认罪信，自然是万斯同请人模仿何紫翔的笔迹伪造的。“放心吧，老爷”，万虎领命而去。次日凌晨，起早的商贩在小树林中发现了何紫翔的尸身。督学帮人冒籍应考，事泄后畏罪自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北海城。百姓们最关心的倒不是何督学帮人冒籍的经过，而是他到底捞了多少银子。有说五万两的，有说二十万两的，还有说一百万两的，不一而足。“呸，这狗东西竟然捞了一百万两，死了活该！”湖边一放羊的老农，愤愤不平地骂道。……刑部右侍郎矍鸣丰、大理寺右少卿许亮、北海道御史张萼，率五百随员，日夜疾驰，赶到了外蒙古重镇库伦城。三法司派出的人员皆是精挑细选的精干之人，几乎个个都会骑马，一路上快马扬鞭，赶到了库伦城外的马驿，亮明身份，准备歇息。库伦是漠北重镇，马驿颇大，挤一挤，五百人还是住的下的。矍鸣丰见队伍打出的旗帜十分显眼，淡淡地下令，“将旗帜都收起来，明日一早，大伙儿化装成商队行路”。“小司寇（刑部侍郎别称），鲜明的旗帜正可彰显吾辈奉旨办差的威风和断案的决心，为何要将旗帜收起来？”许亮有些不解。“吾等即将进入北海境内，为防那些人提前得知消息，狗急跳墙，还是去掉旗帜为好。本官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小司寇言之有理”，许亮、张萼点头称善。随员们忙碌着拴马卸旗帜。“冤枉！”忽听一声大呼，有人喊冤。矍鸣丰皱起了眉，自己还想给对手一个出其不意，不料才到库伦便被人察觉了行踪！懊恼地吩咐将来人带上来。“汝是何人？缘何喊冤？”“吾乃北海提督学道何紫翔之子何念。我父令我将此信交于前来办案的钦使”。原来何念奉父命去库伦将信交给钦使，他一合计，既是奉旨办差，必然住在驿站，便早早地去城外马驿住下等待。今日闻听人嘶马啸，一打听，正是朝廷的钦使到了，立即出房门，喊起了冤。矍鸣丰拆开信，何紫翔在信中言明自己是被北海按察使万斯同逼迫才犯下错事，冒籍所得一大半都入了万斯同囊中，还将冒籍的三十个士子的原籍，一一列出。还没到北海，就得到了这么一份重要的证据，不由得露出微笑，状甚欢喜。“小司寇，信中都写了些什么？”许亮和张萼问道。矍鸣丰将信递于二人，二人看完信亦是连连点头。张萼忽然问何念：“汝父为何让汝来库伦送信？他本人可好？”“敢问钦使尊姓大名？”“本官北海道御史张萼”。一听是张萼，何念现出激动之色，“家父有一物要送于张御史”。给吾送礼？疑犯给办案官员送礼可是大忌，张萼后背冒出了冷汗，冷哼一声：“本官素来廉洁，汝父上次贿赂本官的两万两银票，已上交刑部。如何又来毁人名节？既然要送礼，便在这里送。倒要看看，汝父此次又要送什么？”见他语带讥诮，何念心中愤懑悲苦，不再说话，默默地抱出一个大包裹，打开，却是一床瑶琴。“大圣遗音琴！”张萼心中巨震，他知道此琴乃是“琴疯子”何紫翔的命，如今竟将琴托付给自己，定是有了性命之忧！当即对矍鸣丰、许亮说道：“不好，疑犯何紫翔有危险！当速赶往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