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二章 打虎（二）

“禀钦使，家父并非畏罪自杀，乃是被万斯同谋杀，那封认罪书也是万斯同伪造的”，公堂之上，何念悲愤莫名。“汝说认罪书是伪造的，可有凭据？”副审许亮问道。“万斯同虽使人模仿了家父笔迹，但却模仿不了神韵，家父写的字，力度远远大于此书所写；况且认罪书的落款是家父的名字，但家父爱琴如命，与朋友写信，落款从不用姓名，而是书‘琴疯子’三字”。许亮点点头，喝道：“带忤作”。三法司的忤作个个都是验尸高手，上来的这位，五十多岁的年纪，不慌不忙、气定神闲，一看便是此道宗师。许亮朝忤作示意，“汝说说看，何紫翔是怎么死的？”“小人验尸时发现尸体头面部及肢体有严重的擦伤，肩胛部位的皮肤有明显的剥脱和出血。这说明死者生前进行过激烈的挣扎抵抗，并非自缢，而是被人仰面勒死后再吊于树上”。挥退忤作后，许亮盯着万斯同冷笑，“汝还有何话说？”一见何念带着遗书出现，万斯同便知不妙。只是科场舞弊之罪何其严重，他如何肯认，强辩道：“何紫翔是怎么死的，下官并不知晓。此人素来贪鄙，下官不耻其为人，数次斥责。想必其怀恨在心，故意写下遗书构陷下官”。“嘭！”矍鸣丰手中的惊堂木再次拍响，喝道：“汝将何紫翔唤至宅中，欲让其承担全部罪责，他不肯，汝便令豢养的护院杀之。不光杀了他，连他家的两名轿夫也一并杀了。此事，汝家的护院已经招了。还不从实招来！”听到这个，万斯同更慌，却仍不认罪，口称冤枉。“哼，带人犯万虎、万豹、万彪”，矍鸣丰冷笑连连。一听万虎的名字，万斯同浑身巨震，没想到连自己最信任的家奴、护院队正都背叛了自己！“那一日，小人奉老爷之命和万虎、万彪勒死了何督学后，又将抬他来的两名轿夫骗至后院，乱刀砍死。钦使饶命啊，小人只是家奴，不敢不听老爷的话”，万豹哭哭啼啼，跪地求活。“小人等杀了何督学和轿夫后，待到深夜，将何督学尸身挂至小树林中，又将两名轿夫的尸体偷运出城，沉入了贝加尔湖。这一切皆是老爷逼小人做的，求钦使明鉴”，万彪亦是满口求饶。“万虎，汝有什么要招供吗？”矍鸣丰知道万虎是万家的护院队正，一定知晓很多秘密，便和蔼地望向万虎，那意思，汝若想活命，就得多招些有用的东西，立功赎罪。万虎把心一横，大声说道：“是老爷命我等杀了何督学和两名轿夫；他还令我秘密监视张御史；宅中后院有一处地窖，贪来的银子都在里面；他还说要用捞来的银子去京里活动，谋个肥缺……”“狗奴才！”万斯同怒极了，便要扑过去撕了他，却被旁边的差人按倒。矍鸣丰很满意，此人如此失态，说明其精神即将崩溃，冷冷地喝道：“汝可认罪？”“冤枉！”不料得到的竟仍是这二字。“好个滚刀肉，真正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矍鸣丰怒极了，下令带冒籍士子上堂对质。三十名冒籍的士子，目前已被抓获了十九人，还有十一人正在抓捕中。这些人或直接与万斯同有联系，或通过其他官员与万斯同联系，最终均指向他。矍鸣丰又令带罪官对质。按察副使鲁斌，佥事张文扬，经历、知事、照磨、检校、书吏、典吏，甚至门子、皂隶、禁子等，个个都说是直接或间接奉万斯同之命收受贿赂，更改学籍。“如何？此番可愿招了？”矍鸣丰好整以暇地再次发问。“冤枉！”得到的居然还是这两个字。“混帐东西，证据如此充分，居然还不认罪。真正是冥顽不灵！来人，上大刑！”矍鸣丰被激怒了，欲帮万斯同松松骨。“吾乃堂堂三品朝廷命官，汝等怎敢滥施私刑。圣谕上只是说，涉案人员，就地抓捕，押解回京，可没说允许汝等屈打成招。吾要进京面圣！冤枉啊”，万斯同嘶吼道，嗓音沙哑，闻之可怕。野兽若是到了绝境，兽性是最强的！“小司寇，如今证据极其充分，有没有他的口供，皆可定罪。不如押解人犯回京”，张萼劝道。“是啊，小司寇，咱们的差使已经办完，该回京了”，许亮也劝道。矍鸣丰冷静了下来，令人将万斯同押解了下去。然后笑着问许亮和张萼，“汝等都说说看，人证物证俱在，为何这厮仍不肯认罪？”许亮曰：“科场舞弊罪太重，认罪必死，所以这厮不肯承认”。“下官觉得，这厮还有指望，指望他在京里的关系能救其一命，所以口口声声要求进京面圣”，张萼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矍鸣丰点点头，张萼的话有道理。这厮还指望着自己的靠山、内阁次辅孙金鼎救命，所以不肯认罪。不由得冷笑，科举舞弊这样的重罪，孙阁老恐怕躲都躲不及，又如何肯救汝？不过，这个案子，北海境内该抓的人都已经抓了，是否还要往上深挖，又能挖出些什么，就不是自己这个层面能决定的了，得看更高层、甚至乾清宫那位的态度。“押解人犯回京”，矍鸣丰沉着地下令。……“但见她泪湿了淡白梨花面，但见他愁损了轻盈的杨柳腰。难得他泣血曹娥孝，提什么捧心西子娇？我也是严亲下世早，断肠人相慰这可怜宵……”北海巡抚衙门，巡抚管嗣裘得意地唱起了《西厢记》。作为关党骨干的他与孙党干将万斯同结怨甚深。虽然近期朝堂风向有变，关守箴有拉拢孙金鼎的意思，关、孙二党的矛盾有所缓和，但多年政争造成的宿怨却不是那么快能缓和的。所以，万斯同倒台了，管嗣裘很开心，唱起了《西厢记》。“抚院，北海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了，您怎么还有心情唱曲？”布政使张岱闯了进来。“张公，汝来的正好，万斯同一倒，北海便是你我二人的天下了，当浮一大白。哈哈哈！”“嗐！您还不知道吗？刘参议被抓了！”从四品参议是布政使司衙门的佐官，位于从二品布政使、从三品参政之下。北海科举舞弊案的审查愈演愈烈，参议刘广林因为收受过冒籍士子的贿赂，被三法司请去喝茶。这下张岱坐不住了，拔出萝卜带出泥，为官多年，哪个敢说自己干净？若是由刘广林再牵扯出自己，可就麻烦了，忙急匆匆找管嗣裘商量。管嗣裘有些傻眼，本想借刀杀人、一石二鸟，不料这把刀太利，竟刺向自己！想了想，说道：“惟今之计，也只能写信告诉首辅，请他老人家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