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三章 打虎（三）

秋将去，夏将来，多少阴谋在青天白日里酝酿发生。高处不胜寒，越往高处，魑魅魍魉便越多。南京关宅的密室，两位魑魅魍魉，不对，两位伟人正在密谋。之所以说是伟人，因为此二人非同小可，一个是建极殿大学士、当朝首辅关守箴，另一个是武英殿大学士顾奕。皆是执大明政坛牛耳的猛人，权大，自然伟大！“顾贤弟，让愚兄猜猜，莫非管嗣裘、张岱也给汝写了信？汝是为北海参议刘广林收受贿赂被抓一事而来？”关守箴微笑着猜测着顾奕的来意，笑容可掬，让人如沐春风，不愧是当朝首辅，俨然是一副宰相气度。“呵呵，什么都瞒不住关兄的慧眼，管嗣裘、张岱确实给小弟写了信。不过，区区一个从四品的参议，还不值得小弟到您这儿跑一趟。予是为那孙老贼而来。此次老贼的心腹万斯同被捕，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若是顺着万斯同再往上深挖，老贼危矣。小弟现在分管刑部，要不要督促刑部再使使力？”关守箴沉吟不语。原本管嗣裘、张岱献上一石二鸟之计，将北海冒籍一事泄露给士林首领李因笃，企图挑拨冀王和孙金鼎鹬蚌相争，好让太子党渔翁得利，他是双手赞成的。不料李狂生的文章写了，万斯同也被抓了，冀王和孙金鼎居然没斗起来。不但没斗起来，二人还相敬如宾。有一回退朝，俩人的轿子相遇，孙老贼坚持要按礼制礼敬亲王，而冀王却硬要礼让老臣，推来推去，一时传为佳话。这让他心中很不是滋味，本以为是条妙计，不料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孙老贼和自己党争多年，结怨甚深，虽然因为要对付冀王一党，自己暂时顾不上他，不得不和他虚与委蛇，但终究是个祸患！北海一案，倒是个好机会，要不要趁势出手扳倒孙老贼呢？关守箴左思右想，忽然一个激灵，万万不可！圣上的性子最是恋旧、重感情，对当年跟着他老人家一起打天下的从龙功臣甚好。只要不是谋逆的大罪，最多不过革旨了事。那孙金鼎何许人也？乃是从龙第一功臣，极受圣上信任。仅凭区区贪腐舞弊就想扳倒他，有点难！若扳不倒他，反将他逼到冀王那边，那才真是得不偿失！长叹了一口气，对顾奕说道：“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老贼圣眷极隆，予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若扳不倒老贼，到时候吾等和老贼成了鹬和蚌，冀王倒做了渔翁，可就后悔莫及喽！”顾奕点点头，“关兄说的甚是。不过，该如何处理北海参议刘广林？此人和管嗣裘、张岱有些关联，管、张二人现在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呢”。“活该！老夫一再教导他们，为官要清廉，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方才是士林的风骨，万万不可沾上铜臭味。可他们偏不听，让这些不成器的东西自生自灭吧！”关守箴捶胸顿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顾奕暗笑，关兄啊关兄，您确实是不沾铜臭，可您收的那些名家书画、古董珍玩、奇珍异宝可比铜臭贵多了！心里好笑，面上却平静如水，劝说道：“这世上可不是人人都有关兄您这样的高风亮节。念在管嗣裘、张岱跟随多年，您还是得保一保他们”。“哼”，关守箴哼了一声，“待人犯押解进京后，予会让夏汝弼使人给那刘广林打个招呼，让他一个人将罪都担了，会有人照顾他的家小。若是敢乱说话，胡乱攀咬，自然有法子让他闭嘴”。……路途茫茫，终有尽时。矍鸣丰、许亮、张萼等人，押解着万斯同、鲁斌、张文扬、刘广林等一干人犯进了京。“哈哈哈！”万斯同忽然狂笑。“啪！”一名负责押解的评事见不得他的狂样子，狠狠地给了他一马鞭，“天子脚下，尔焉敢放肆！”这一鞭子打醒了万斯同，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恐怕便是孙阁老也救不了自己！刑部大堂内，刑部尚书郭之奇、左都御史蔡应昌、大理寺卿张调鼎召开了三法司会议。“郭公，北海科举舞弊案的一干人犯皆已到案，罪行清楚，是否结案，请您指示”，张调鼎说道。“是呀，郭公，此时结案，堪称功德圆满，请您思之”，蔡应昌亦持有相同意见，主张就此结案。郭之奇自然明白他俩的意思，就北海科举舞弊案本身来说，该抓的人都抓了个遍，就此结案，对皇帝、对百官、对天下都有了交代，你好，我好，大家好！若继续深挖，影响太大，恐怕会引发政坛地震，不如见好就收。若是一般人，自然同意。可郭之奇并非一般人，乃是老资历的从龙功臣。不仅威望高，而且铁骨铮铮、一身正气。想当初皇太子、冀王、豫王小的时候，他担任老师，极其严苛，经常用戒尺将三双小手打得通红。如此刚直，自然是眼中容不得沙子，除恶务尽。这个案子，表面已经结案，可若顺着万斯同往上挖，有可能牵扯出次辅孙金鼎；顺着刘广林往上挖，又没准能扯到首辅关守箴的头上。人都是有私心的。一则郭之奇向来瞧不起关、孙二人，视为国蠹；二则他如今位列大司寇（指刑部尚书），离入阁只有一步之遥，若是内阁出现了空缺，增补入阁的希望很大。所以，于公于私，他都不想轻易罢手。冲蔡应昌、张调鼎一拱手，“三法司乃国家公器，除恶务尽实为本分。北海冒籍案虽然已经基本查明，然涉及到的各类贪腐，还需深挖。不管什么人，不管多大的势力，只要涉案，必须一挖到底，决不姑息。汝等不要怕，天大的事，自有老夫一力承担！”“吾等愿听郭公调遣！”蔡应昌、张调鼎闻言精神一振，只觉得胸腔之中，无比舒畅。“带犯官万斯同！”“带犯官万斯同！”“带犯官万斯同！”声声传唤声响彻在刑部大堂之上，光武十六年的打虎运动继续深入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