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七章 打虎（七）

看着这道郭之奇、蔡应昌、张调鼎联名给自己上的疏，朱亨嘉气炸了肺。真的很气，冒籍科考已是对皇权的极大蔑视，居然还有更过分的，连考题都泄露了。这分明是不把豆包当干粮，没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气归气，怎么处理还得斟酌。南直隶科考泄题案，影响太大，必须追究。至于祁同孙、金堡、孙金鼎三人，祁同孙涉嫌替族人托关系冒籍应试，如果不查，皇威**然无存；金堡前后收了万斯同七万两，数目颇大，也须严查整顿吏治；至于孙金鼎，不过收了一张熊皮、两根野山参而已，堂堂内阁次辅，过年收点土特产，似乎算不得什么大事。确实，大明朝官场的规矩：逢年过节，或者炎热和寒凉的时候，送些礼物给上官是正常的，还有专门的称呼，如“冰敬”、“炭敬”之类。所以，只要不收银子，礼也不太重，便算不了什么。理清思绪后，老皇帝下了圣旨：着锦衣卫严查南直隶科考泄题案；原北海冒籍案，继续由三法司审理，着缇骑从速将雅库茨克布政使祁同孙押解进京，交付三法司，将右佥都御史金堡带至刑部接受质询。至于孙金鼎嘛，表面上没做任何处理，但老皇帝命人将万斯同的口供抄了一份给他看。那意思，朕不处罚汝，汝自个儿好好反省。缇骑的动作很快，迅速将雅库茨克布政使祁同孙锁拿进京，这位从二品大员是光武十六年打虎运动中的第二虎，他的落马，标志着打虎运动继续向深里进行。……“快，走快些！老爷我的身家性命就在尔等的腿上”，右佥都御史金堡大声呼喝着轿夫。被家主呵斥，两个轿夫撒开了腿，往聚宝门东面老门东的孙宅跑去。身为佥都御史，在司法界自然是有朋友的。事实上，自从万斯同被押解入京，金堡便密切地关注着。皇帝将他带至刑部接受质询的旨意刚到刑部，他便知道了，立即奔向孙宅向孙金鼎求救。“卫公，汝一向沉稳，为何今日如此失态？”孙金鼎刚给白菜浇完水，一身热汗，笑吟吟地问。“阁老救吾！那万斯同将祁同孙和吾都给告了”，金堡的声音带着哭腔。“哼，汝以为他只告了汝等？老夫也被告了。不过区区一张熊皮、两根山参，圣上也不会拿老夫如何，最多敲打一番而已。卫公，汝没有收万斯同的银子吧？若是收了些礼品之类，倒也无妨”，孙金鼎很淡定。自从上次党争失败被贬奴儿干后，他廉洁了许多，不是熟人的礼一律不收，即使是熟人，也不收金银，最多收些土特产而已。所以，真不怕万斯同告。“阁老，前年和去年过年时，那万斯同先后给予送了七万两银子”，金堡一脸苦涩。“哎，卫公，这银子收着容易，想退可就难了！”孙金鼎喟然长叹。“求阁老救命，下官做牛做马必报阁老大恩！”“卫公放心，你我相交多年，老夫不会不管的。这样吧，汝速将那七万两赃银交出，再写一道请罪疏。态度要诚恳！”“是，阁老”。……右佥都御史臣金堡泣血呈奏；奏为收受同年万斯同赠银事：“自古得全者昌，失全者亡。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合抱之木，生于毫末。古人诚不我欺也！臣本愚朽，十年寒窗，特蒙重赏，位列佥都御史。皇恩浩**，永永无极，乃志捐躯命，常思报效。为官以来，克尽职守，不敢有失。然俸禄微薄，难抵京用，有同年北海按察使万斯同者，见臣家贫，常予资助，前后二年，赠银七万两。臣本不受，彼云同年有通财之义，并无相托之事，遂勉强受之。及之事发，追悔莫及矣！君臣之道，恰如父子。故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君父，功流万世。臣惟愿披腹心而效愚忠，今反成贪腐之臣，非天意弄人，实品性害人矣！夫以一缕之任，系千钧之重，上悬之无极之高，下垂之不测之渊，虽甚愚之人犹知哀其将绝也。然身临其境者，罕有察觉。此之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昔臣自以为智者，本居泰山之安，而竟乘累卵之危，贪图小利而至此境地，实愚者也！人性畏其影而恶其迹，却背而走，迹逾多，而人不自知。掩耳盗铃，何其愚也！福生有基，祸生有胎。纳其基，绝其胎，祸何自来？若当初万斯同初赠银于臣时，即不受，何来今日之祸耶？大错已酿，惟求一死，以警世人。惜乎陛下于臣天高海阔之恩，未曾报答，竟至决绝矣！子不能尽孝于父，臣不能尽忠于君者，悲哉！悲哉！一点痴愚，静候圣裁！”南京乾清宫内，朱亨嘉看了这道奏疏，忽然同情起金堡来。奏疏里提到“俸禄微薄，难抵京用”，确实，大明朝的京官没有外官那么多油水，仅靠俸禄，着实清贫，所以逢年过节，外官向京官送礼是规矩。虽然皇帝提高了官员俸禄，但这规矩一时半会还没改过来，此人按规矩过年收礼，也不算太出格；再者，他和万斯同是同年，官场上同年互相帮衬，赠以银钱，算是常态；最重要的是，这道奏疏写得很真诚，看得出金堡是真心悔过，而且还将君臣关系比作父子关系，世上岂有当爹的舍得杀儿子的？“听说那金堡把宅子卖了，退了赃银，倒还算良心没丧尽”，朱亨嘉自言自语，又打开了孙金鼎的请罪疏。他命人将万斯同的口供抄给孙金鼎看，便是为了敲打他。孙阁老当了这么多年官，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忙上疏请罪。先是将自己大骂了一通，痛骂自己不该收万斯同送的熊皮、山参；同时又话锋一转，说逢年过节，外官给京官送礼是朝廷惯例，尤其是师生、同年这样的关系，不送礼反倒是不正常的。若只要送礼便追究，恐怕六部官员十去其九，再无英才供陛下驱使。孙金鼎很聪明，通篇没有一字为金堡求情，可“惯例”、“师生、同年不送礼不正常”、“六部官员十去其九”等字样，不显山不露水地便为金堡解了围。很快，老皇帝的旨意便下来了，雅库茨克布政使祁同孙斩立决；金堡嘛，鉴于其认罪态度良好，又上交了赃银，贬到祁州做知州。自此，北海冒籍案告一段落，朝野关注的焦点落在了南直隶泄题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