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江园,在诸多名园中不算太大,一点看不出这是扬州首富的住所,布置得却雅致,隐隐然有君子之风。“父亲,儿知错了”,江义跪在书斋内,一动也不敢动。徽商总商江国茂叹了口气,“儿啊,汝知道吾江家何以能兴盛吗?”“知道,诚实守信,读书守礼,结交朝廷大员而友之”,江义自豪地说,他是徽商的子弟,骨子里还是信奉着“贾而好儒”。“嗯,汝说的对,但又不全对。吾江家能兴盛,还有一条很重要:敢搏!当年,为父和汝汪叔父敢搏,冒着毁家灭族的风险,为大明走私食盐、刺探鞑子军情。圣上得了天下后,咱们家和汪家乃至整个徽州商帮才有今日之风光!打听考题,让汝考科举,也是为了搏”。江国茂双目炯炯地盯着江义,“可是儿啊,汝可知道,若是搏错了,该如何做?”“儿不知,请父亲指点”。江国茂长叹了一口气,亦流下了两行老泪,“如果搏错了,便得认!此事太大,若无人承担罪责,吾江家便完了!”江义哭出了声,“只要能保住江家,儿愿意牺牲性命!”“好孩子,不愧是吾江家的子孙!”次日,扬州城内传出了消息:江老爷病了,不孝的浪**子江义居然还在外面寻花问柳,江老爷一怒之下将江义开除了宗籍。宗籍一出无瓜葛,从此江郎是路人。“父亲,将小弟开除出宗籍,真的能免祸吗?”江演不放心地问江国茂。“赶紧修书两封,快马送至南京,一封给关阁老,一封给安嫔娘娘。快!”江国茂吼道。……锦衣卫办案素来高效,缇骑一出,江义便被带到了锦衣狱。下了诏狱,想活命极难,江义被戴上镣铐,推进了天字号大牢,他早有心理准备,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终于,牢房厚重的门开了,一名百户带着两个力士打开了门上的锁,“犯人江义,跟吾等走”,一声大喝,便押着江义去了锦衣卫的大堂。“跪下!”大明朝普通百姓诉讼于公堂,是需要下跪的。不过,江义身上有秀才功名,按说不须跪,可以站着。然而不管,此处是诏狱,专为皇权私设的地方,天下间最无法无天的存在。为了杀落人犯的威风,一提审便让他跪。“学生乃是生员(秀才),按律可以不跪”,江义想争一回主动,因为涉嫌泄题,不敢说自己是举人,但这个秀才功名可是实打实的。跪下受审,兴盛于元代,宋朝压根就没有这规矩。大宋律法明文规定:不管是不是嫌疑人,只要没有确定真正的罪状,就要好好地对待他们,不能让他们下跪。甚至于,遇到没来过官府的百姓,官员要微笑服务,不可刁难。可到了元明清,皇权愈来愈集中,民权便越来越少,终于发展到跪着受审的凄惨境地。不过,若有功名在身,倒是可以不跪。“噗”,“呵呵”,“哼”,“哈哈”,“嗤”,堂上响起了五道各不相同的应声,有讥笑,有嘲讽,也有冷哼。这五道声音,代表着五位煞神。正中一位中年美男,乃是正二品锦衣卫都指挥使马吉翔;马吉翔左边相貌憨厚的,乃是从二品锦衣卫都指挥同知赵大喜;右边坐着神色内敛的从三品锦衣卫指挥同知郭璘;赵大喜之左,高大魁梧、一口陕西腔的是正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张斌;郭璘之右,身形瘦小的是另一名锦衣卫指挥佥事罗虎。罗虎是锦衣卫的老人了,马吉翔之弟马雄飞遇刺身亡后,他接了马雄飞的职位。“哼,圣上钦点的犯人,还敢自称生员,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马吉翔哼道,“拖下去打二十棍”。“是!”两旁的锦衣校尉拖下江义,便是一顿杀威棒,直打得血肉模糊。马吉翔冲罗虎使了个眼色。罗虎会意,大喝一声:“江义,汝是从何处得到的试题?”“冤枉,草民是自己考上的”,江义咬牙硬顶。“自己考上的?”罗虎冷哼,“传证人汪仁皋”。一听“汪仁皋”三字,江义直气得柳眉倒竖。汪仁皋被带到公堂,见到江义,不敢抬头。“汪仁皋,汝说江义曾泄题给汝,可是真的?”罗虎喝问。“是~是~是真的”,汪仁皋竟然口吃。“狗贼!”江义啐出了一口血痰,正中汪仁皋面门。“大胆,掌嘴十下”,张斌喝道。两个校尉上前,一阵噼哩啪啦,直扇得江义眼冒金星。似乎是受了鼓舞,汪仁皋大呼道:“江义曾告诉罪人,今年的考题,贴经,考《论语·为政篇》;诗赋,考暑日炎炎诗、赋各一篇;时务策,题目为:《甲申之乱,建奴何以乱华》。罪人依此准备,分毫不差”。“各位老爷,冤枉啊!那汪仁皋科场冒籍,犯了死罪,所以才想临死胡乱攀扯,以求免死。求老爷们明察”。“明察?呵呵,咱们锦衣卫素来明察秋毫,今日便让汝死个明白”,马吉翔冷哼,“带证人春花、秋月”。红颜祸水啊!此刻的江义,肠子都悔青了,如此机密之事,自己竟然敢在娼妓面前说,真正是不知死活!“各位老爷,汪公子要去北海冒籍应考,江公子为其在虞美人楼饯别时,曾说不用这么麻烦,将试题搞到便好”。“是啊,奴家也亲耳所闻”。春花、秋月的声音,往常是悦耳仙音,今日却成了催命符。“这两个娼妓一定是被汪仁皋买通方才这么说”,江义无力地辩解。“哼,江义此前和汝称兄道弟,其刚至扬州便已被捕,为何要害汝?”马吉翔笑着问。“这个~”江义一时语塞。“掌印,这厮嘴硬,看来不打是不肯招的”,赵大喜朝马吉翔说道。“嗯”,马吉翔微笑着朝罗虎再使眼色。罗虎大吼道:“用刑!把咱的看家本事,挨个让这厮尝尝”。好个江义,虽是纨绔子弟,骨头却硬。什么老虎凳、坐冰块、断椎、拶指(夹手指)、灌铅、刷洗等,尝了个遍,楞是不招。“掌印,看来只好给他弹弹琵琶了”,郭璘开了口。《明史》载:“锦衣酷刑,其最酷者曰琵琶,每上,百骨尽脱,汗如雨下,死而复生,如是者二三次,荼酷之下,何狱不成”。具体做法嘛,控制人犯,将其按倒在地,捆绑其手脚,剥掉上衣,让肋骨突出,只剩一层皮覆盖在肋骨上。行刑之人用利刃像弹琵琶一样,用力在人的肋骨上来回“弹拨”。这刑罚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史籍记载,仅有东林党人汪文言挺过了此刑。“嗯”,马吉翔阴阴一笑,“好生给他弹”。这刑果然厉害,没弹几下,江义便供出了一个名字:“国子监司业王畹生”。不过,他虽然承认自己从王畹生处弄到了试题,却一口咬定是自己个人行为,和江家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