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六章 打虎（十五）

《长相思·英雄日暮》过一秋，少一秋，自古年华最难求。银霜已满头。爱悠悠，恨悠悠，落日余晖不肯休。英雄点点愁。宫墙之内，长春宫中，朱亨嘉提笔写出了这首悲凉之词，忽然觉得自己的背更弯了些。“陛下，您是盖世英雄，可一点也不老呢”，黄贵妃连忙安慰他。“婉儿莫要宽慰朕，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没什么了不起。汝帮朕硏墨，还有一大批奏疏等着朕批阅呢。哈哈哈！”“妾这便为您研墨，您可莫再作悲歌，忧愁伤身呢”，黄婉又劝。“婉儿莫要担心，朕觉得自个儿精神头好得很，再陪婉儿十年，不成问题”，见宠妃担心，朱亨嘉又呵呵一笑，“泱泱中华，自古便多慷慨悲歌之士。朕不过是学前人感怀而已！”笑完，便提起朱笔，批起奏疏来。“李国相该死！气煞朕也！”忽然，老皇帝像被踩着了尾巴的猫，跳了起来。……东阁大学士臣陈邦彦、工部尚书臣萧锜、工部左侍郎臣张成联名谨奏：为感激天恩、舍身图报，揭发贼臣李国相营建皇陵造假事。昔柳宗元曰：“激浊而扬清，废贪而立廉”，古来明君，莫不重廉惩贪。臣等荷蒙圣恩，执掌工部，凡事有益于国家，可以仰报万一者，虽死有所不顾。于工部肃贪，澄清官风，以正民心，实臣等忠君之本分也。今查得工部右侍郎李国相、营缮司郎中申远、都水司郎中梁之信、虞衡司员外郎柳冰等十九名官员，收受奸商贿赂，滥发工程，偷工减料。尤以贼臣李国相最为丧心病狂，收高陵巨商刘仲木赃银三万两，许其承揽黄河延安段河堤；又收三原巨商刘信轩赃银十万两，允其供应皇陵所需石料花木。呜呼！皇陵营建，何其重大，非亲信之臣不能为。陛下令李国相督建此事，实天高地厚之恩。奈何自古奸佞，善为抚饰之巧；皇恩浩**，亦难导奸邪归正。李国相收奸商刘信轩赃银，遂以价廉之花岗石，替代贵重之大理石，其余花木类，亦皆已次充好、偷工减料。噫！巍巍皇陵，竟成简陋之所。百年之后，陛下何以存身？奸臣李国相实误国、误君、误天下矣！臣等斗胆，请诛奸邪，以正朝纲。伏望陛下采纳忠言，察李国相之奸，明正典刑，以快人心。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李国相竟敢在朕的皇陵营建中弄虚作假？他真有这胆子？朱亨嘉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张谄媚的脸，此人给自己的印象是素来恭顺、善解朕意。想当年，自己嫌民主派的报纸对专制皇权不利，这李国相第一个体察圣意，提出设立新闻审查科，钳制言论自由，招致士林群起而攻之。自己虽然为了平息众怒，暂将他革职还乡，但从此简在帝心，事件平息后，一步步拔擢到工部右侍郎的高位。正是因为觉得李国相对自己忠，自己才将督建皇陵的重任交给了他和马欢喜。可陈邦彦、萧锜、张成联名上疏说这李国相收了奸商的贿赂，用廉价花岗石代替大理石，花木之类，皆以次充好。这让朕百年以后如何安息？揭发李国相的三人皆是从龙功臣，直觉告诉老皇帝，他们说的多半是真的！“李国相竟敢欺朕，朕要诛其九族！”一股怒火涌上老皇帝的心头，倒让本来因为老迈而有些弯的背不弯了，双目炯炯，腰杆挺直，取出一个小本来，用朱笔记下了李国相的名字。“宣锦衣卫都指挥使马吉翔入宫”，朱亨嘉压住怒火，沉声说道。一听皇帝召自己入宫，大忠臣马吉翔忙不迭地赶至，他向来是皇帝一召，便马不停蹄地觐见。“臣马吉翔参见陛下”，规规矩矩地施完礼，躬身肃立。朱亨嘉对他的恭谨很满意，将陈邦彦等人的奏疏交于他看，“马卿，陈邦彦、萧锜、张成联名上疏说李国相收了奸商的贿赂，在皇陵营建中以次充好。汝替朕仔细查，看此事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又有多少官员牵涉其中。务必给朕一查到底、查个水落石出”。“臣谨遵圣命”，马吉翔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躬身领命。“所有负责皇陵督建的官员全都给朕查一遍，一个也不许漏过，明白吗？”“陛下放心，臣定会竭尽全力！”“嗯，汝退下吧，朕有些乏了”。“是！”……涉及到皇陵大案，马吉翔不敢怠慢，手下的档头、番子齐出动，很快便将工部右侍郎李国相、营缮司郎中申远、都水司郎中梁之信、虞衡司员外郎柳冰等十九名官员，刘信轩、刘仲木等十名富商请入了诏狱。调查的结果显示，皇陵营建中，的确普遍存在着以次充好；而申远、刘信轩等人的口供皆证明李国相收取过刘信轩十万两赃银。“李国相可惜喽！”马吉翔悠悠一叹，喝道：“将李国相带上来”。李国相被押了上来，马吉翔、赵大喜、郭璘、张斌、罗虎五位煞神正襟危坐。“汝是何人？”“李国相”。“官居何职？”“工部右侍郎”……先是一番例行问话，马吉翔微笑着切入了正题，“少司空是个聪明人，此处是什么地方，汝应该很清楚。说说吧，还有哪些人和汝一样收取了贿赂，在营建皇陵中弄虚作假？说详细些，省得本官费事”。李国相记起了布帛上的话，“在工部不可招供；进了诏狱，将事情往马欢喜身上推”，当即请求道：“吾愿意招供，取纸笔来”。“给他纸笔”，马吉翔喝道。李国相运笔如飞，很快便将供书写完。“汝倒是识相”，马吉翔赞了一句，朝供书看去。只看了一眼，便神色大变。“掌印，您怎么了？这厮的供书写了些什么？”见他色变，其他四人好奇地问。马吉翔定了定神，说道：“事关重大，不便给汝等看。来人，先将李国相押下去。今日审案便到这里，退堂吧”。众人散去，马吉翔又看了一遍供书，里面的一行字清晰可见：“以次充好一事系司礼监掌印太监马欢喜公公指使罪人所为，罪人曾送马欢喜公公纹银五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