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七章 打虎（十六）

锦衣卫者，皇帝爪牙。若是别人，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马吉翔早就毫不犹豫地向皇帝汇报邀功，可涉及到司礼监掌印太监马欢喜，那可就另当别论。众所周知，这位马公公，自小便跟随在圣上身边，极得信任，乃是心腹中的心腹。更重要的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马，马公公是马指挥最大的奥援，当年马指挥能挤走陶成当上锦衣卫都指挥使，马公公是出了大力的。如果马公公倒了，马指挥在宫里便没了靠山。想通此节，马吉翔决定暂不将这封口供交到皇帝手中，而是连夜来寻马欢喜。作为内廷第一人，马欢喜在宫外有豪宅，富丽堂皇，堪比王侯。“马掌印深夜找咱家有何事？”马欢喜和煦地问道，不愧是号称“内相”的内廷第一人，清风满面，一举一动皆有上位者的气质。马吉翔躬身说道：“宗主可知圣上令锦衣卫审理皇陵造假案？”“宗主”是习惯上下属对司礼监掌印的称呼，“凡中官掌司礼监印者，其属称之曰宗主，而督东厂者曰督主”。不过，那是老习惯了，自崇祯朝取消厂卫后，朱亨嘉又进一步限制了内廷的权力，锦衣卫早已不是司礼监掌印的下属。马吉翔称马欢喜为“宗主”，其实是以下属自居，暗含巴结奉承之意。马欢喜对他的谦恭自然是欢喜的，心中暗道：难得此人这些年一直恭顺。不过他深夜来此，提什么皇陵造假案，难道是那李国相将自己扯进去了？毕竟是跟在皇帝身边侍奉多年的老人，几十年血雨腥风，见惯了大场面。闻言面色纹丝不动，淡淡地说道：“既然万岁爷爷令汝审理皇陵造假案，汝便应好好当差，将案情审理清楚。怎么深夜跑到咱家这里来了？”“宗主，您瞧瞧这个”，马吉翔恭恭敬敬地递上了李国相的口供。“以次充好一事系司礼监掌印太监马欢喜公公指使罪人所为，罪人曾送马欢喜公公纹银五万两……”，一看这口供，马欢喜气得直发抖。自己确实收了李国相五万两银子不假，可指使他在营建皇陵时以次充好，从何说起？自己已经贵为司礼监掌印，为了区区五万两银子，指使下属犯下这滔天大罪，除非是疯了！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啊！虽然自己并没有让李国相营建皇陵时以次充好，可毕竟收了他五万两银子。如今人家一个劲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推，想撇清关系还真不容易！其实皇帝刚让锦衣卫审理皇陵造假案，他便做了布置，称病在家，以为督建不力的借口。只是心里还幻想着那李国相不会那么不知轻重，将自己供出来。不料这厮刚入锦衣卫便写下这道口供，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推。可恨啊可恨！好个马欢喜，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能屈能伸，当即换了副凄惨的表情，“马掌印，汝是知道的，咱家跟随万岁爷爷数十年，向来忠心耿耿。皇陵是万岁爷爷百年后安居的地方，咱家惟愿好好当差，令皇陵万世永存，又怎敢以次充好？只是奉旨与李国相一起督建皇陵期间，咱家不幸染上风寒，卧病在家，才让李国相这小人上下其手，有了造假的机会。如今这小人竟将此事推到咱家身上，真正是冤枉啊！”越说越伤心，竟然哭出声来，一边哭一边偷瞄马吉翔。“宗主对圣上的忠心，下官自然是知道的，那李国相诬蔑忠良，着实可恨”，马吉翔连忙表着忠心。听了此言，马欢喜顿时停止了哭泣，试探着问：“那这口供？”“宗主放心，这供书上并没有提及宗主”。“嗯”，马欢喜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只是那李国相狂犬乱吠，终究是个祸害！”“宗主放心，下官定会将此事处理妥贴”，马吉翔表了态，然后告辞。马欢喜一反常态，坚持亲送至门口。“马掌印，从今日起，二马不分家，有汝便有吾，有吾便有汝”，他哽咽道。……“祖宗法度，圣贤道理”八个字，刻在锦衣卫大牢的门口。这八个字乃万历朝提督东厂的秉笔太监陈矩所写。陈矩为人，公正廉洁，掌管厂卫后开始改革，一切事情都依照律法来办，从不徇私枉法，也不允许厂卫的人骚扰百姓，在他的管理之下京师恢复了难得的平静。他以自己的高风亮节，扭转了厂卫在民间的阴暗形象，获得了皇帝的信任、文武官员的尊重和百姓的拥护。死后，皇帝还赐字“清忠”，表彰其为官清廉忠心；下葬的那天，文武官员和百姓自发相送。堪称最受人爱戴的厂卫官员。将陈矩所书的八个字刻于锦衣狱门口，自然是为了提醒一众牢子们明白：锦衣卫乃国家公器，做任何事都必须禀持祖宗法度、圣贤道理。夜已深，锦衣卫掌刑千户胡理从这八个字身旁走过，悄无声息，轻盈如幽灵。“您来了？”负责管理大牢的百户赵东来低眉顺眼地问。“嗯，李国相关于何处？”胡理慢条斯理地问。“关于天字号牢里，按照您的吩咐，对这厮格外照顾”，赵东来媚笑道。“很好，带本官去天字号牢房看看”。“是！”两人走到一间大牢房前，赵东来手一指，“胡千户，便是那里了”。“很好，打开牢门，汝退下吧”。“是！”胡理走进牢房，见一犯人被绑在木板上，戴着脚镣和手铐。即使这样，还不够，他的脚被人用木板夹住，背上缠着沉重的铁链，胸口压着块大石头。见有人来，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粗气，想说话，却因为呼吸困难说不出口。这样的刑罚，身体弱一些的，很快便会窒息而死。不过那人倒是能捱，居然还活着。“唉！堂堂正三品工部右侍郎，竟落得如此下场。可怜！可悲！可叹！”胡理口中咂咂有声，从袖中取出一壶清水一叠纸，朝李国相叹了口气，“怪只怪汝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冤有头，债有主，黄泉路上，可莫要寻咱的晦气”。“嗬～嗬～嗬～”李国相喘着粗气，瞪圆了双眼，却被刑具压制，发不了声。胡理将纸蘸湿，蒙住李国相口鼻，一层又一层，死死摁住。李国相拼命挣扎，无奈身体各处俱被锁压住，挣扎了一会儿，气绝身亡。胡理收拾了一番，又用湿纸将他口鼻四肢上的血痕擦掉，远远望去，倒似睡熟一般。吩咐牢子锁上门，不慌不忙地离去。次日，锦衣狱中传出消息，朝廷重犯、工部右侍郎李国相，受刑不过，心疾发作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