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一章 就藩（一）

秋风起，落叶萧。大明首辅关守箴的心情便如这萧萧落叶，他在写奏疏，悔过疏。前不久，光武帝以分管工部不力、贪腐大案频发为由，下旨斥责于他，并罚了三个月的俸禄。皇帝斥责大臣，不管有没有错，做臣子的都要上疏悔过，这才是忠臣应有的样子！毕竟是进士出身，关首辅的奏疏写的花团锦簇，从思想深处挖掘出了自身不足，什么监管不力、对不起皇帝信任之类的，写了一大堆。写完喟然长叹：“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的确，他很愁。自从北海冒籍案、南直隶泄题案、皇陵造假案接连发生后，以他为首的太子党势力从经济到政治都遭到了重大打击。在经济上大力支持他的徽商、陕商商帮，损失巨大；政治上，一大批太子党官员陷入贪腐落马，尤其是工部，多年经营的势力几乎**然无存，冀王一党彻底掌握了工部大权，就连工部尚书萧锜、工部左侍郎张成都投奔了冀王。怎不叫人发愁？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发愁的并非只有他一个。皇太子朱若极亦是愁绪万千！经筵日讲，唐甄向朱若极讲解着《资治通鉴唐纪七》“‘建成夜召世民，饮酒而鸩之，世民暴心痛，吐血数升，淮安王神通扶之还西宫’。这一段是说，太子李建成与秦王李世民的矛盾势同水火，直至你死我活，兄弟不能相容矣”，唐甄缓缓地讲解着。“唉！最是无情帝王家，难怪曹子建曰：‘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朱若极唏嘘不已。“‘上因谓世民曰：‘首建大谋，削平海内，皆汝之功。吾欲立汝为嗣，汝固辞；且建成年长，为嗣日久，吾不忍夺也。观汝兄弟似不相容，同处京邑，必有纷竞，当遣汝还行台，居洛阳，自陕以东皆王之。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汉梁孝王故事‘。这一段是说唐高祖恐怕建成、世民兄弟不容，拟让世民封藩洛阳，兄弟俩分开，如汉梁孝王故事。臣斗胆请问殿下，若世民果真封藩洛阳，是否玄武门之变便不会发生了？”唐甄微笑着问。朱若极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孤以为不会。世民盖世英杰，非甘居人下者，若去洛阳，必招兵买马与建成相抗；建成亦非庸才，难容世民。到时候一场大战难免！”“殿下说的是”，唐甄叹了口气，“世民将行，建成、元吉相与谋曰：‘秦王若至洛阳，有土地甲兵，不可复制；不如留之长安，则一匹夫耳，取之易矣‘。乃密令数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闻往洛阳，无不喜跃，观其志趣，恐不复来’。又遣近幸之臣以利害说上。上意遂移，事复中止。这一段是说，世民要去洛阳了，建成、元吉又恐他去了洛阳，势大难制，献谗言阻止了此事。由此可见，他们兄弟之间的猜忌，达到了何种境地！”“唉！兄弟相疑的何止是大唐？有时候，孤宁愿不做这太子”，朱若极忽发感慨，泪流满面。“殿下慎言！”唐甄慌忙跪下劝解。“多谢唐师傅提醒，孤确实失言了”，朱若极回过神来苦笑，“请唐师傅继续讲解吧！”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唐甄亦泪流满面，谓皇太子曰：“殿下慎言。若说退，臣等可退，您可万万退不得。储君之争，何其残酷，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您若退了，奈王长孙何？”朱若极心下感动，还是师傅对自己好啊！贴心！平定好心情，向唐甄一拜道：“多谢唐师傅教诲，孤下次绝不胡言。请继续讲解吧！”唐甄嗯了一声，继续讲道：“世民率长孙无忌等入，伏兵于玄武门，射杀建成、元吉。翊卫车骑将军冯立闻建成死，叹曰：‘岂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难乎！‘乃与副护军薛万彻、屈直府左车骑谢叔方率东宫、齐府精兵二千驰趣玄武门……冯立既杀敬君弘，谓其徒曰：‘亦足以少报太子矣！’遂解兵，逃于野。这一段说的是建成、元吉死后，部将冯立、薛万彻、谢叔方等为建成复仇，围攻玄武门、秦王府，斩杀世民大将敬君弘。唉！建成麾下颇多忠义之士，奈何中了诡计，不能用之”。“壮哉！这些人明知建成已死，仍愿舍身相报。真义士也！”可能是双方处境相似，朱若极的内心十分同情李建成，对冯立、薛万彻、谢叔方等人的“义举”赞不绝口。“殿下勿须烦忧，建成麾下有义烈，您的麾下亦有忠良。您身为圣上的嫡长子，占着大义的名分，天下间愿意为您效死者，车载斗量”，唐甄趁势劝道。朱若极深叹道：“可是自三大案接连发生后，孤的羽翼日渐凋零，常有朝不保夕之感。奈何！奈何！”唐甄乐了，“予倒是觉得羽翼凋零是件好事，不妨再凋零一些！”“唐师傅，孤已经急得五内俱焚，您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予不是开玩笑，而是觉得示强不如示弱。示弱于人，一则可赢取圣上的垂怜；二则可骄冀王之心，让其犯错”。“嗯，唐师傅此言有理，只是该如何示弱呢？”朱若极虚心请教。“其一，您须处处礼让冀王，哪怕路上相逢，也要让其先行；其二、冀王所忌者，唯关首辅，可令关首辅称病在家，其必肆无忌惮。圣上为人，怜弱而厌强。一旦冀王得意忘形，骄纵跋扈，必触圣上逆鳞。到时候，便可以实施下一步了”，唐甄胸有成竹地说。“下一步？唐师傅要孤做什么？”“让冀王和豫王就藩。我朝祖制，皇帝诸子年十岁封王，二十岁就藩。今冀、豫二王，皆已超过二十，却赖在京师不肯就藩，所恃者，无非是圣上的宠爱。一旦冀王因为骄纵失去了圣眷，便是让二王就藩的时候。只要二王远离中枢，便不足为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