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章 龙病（四）

髡残大师一番神操作，真的将老皇帝从昏迷中唤醒了。石皇后眼泪汪汪，直把大和尚当成了救命的活菩萨，强留在乾清宫内，每日为皇帝念经祈福。许是经文起到了作用，又许是老皇帝戎马一生、身体底子好，居然出现了好转的迹象。“给朕端点吃的来”，他朝内侍咐吩道。“万岁爷爷要进膳”，宫里宫外都被这条大喜迅感动了。这些年，人们已经习惯了在大帝的权威下生活，一旦失去了这位万岁爷，日子还真不知道怎么过。御膳来了，几块芋头、一碗小米粥、还有一碟嫩藕。朱亨嘉吃了块芋头，吸了几口米粥，又嚼了片藕，索然无味。大怒道：“这些是什么？尔等就拿这些糊弄朕？朕要食鹿脯，大鱼大肉给朕使劲地上”。“陛下，御医说了，您大病未愈，不可进荤腥，所以只能素食。请再忍耐些时日”，石皇后欣慰地笑道，皇帝想吃东西，这可是大好事，她的心里自然喜欢。“皇后，朕许久未沾荤腥了，口淡得很，给朕端点鹿脯来吧。不多，一小碟便好”，老皇帝拉着石皇后的衣角祈求，神志举止，宛如孩童。夫君从未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过话，竟像是一个犯了错等待惩罚的淘气娃儿，石皇后怔住了，顿时心软，命人上了一小碟鹿脯。一见鹿脯，龙颜大悦，立时便风卷残云般下了肚。精神随之一振，忽然想起上回在御花园接见邦特国使臣时晕倒一事。朕乃天朝上国之君，怎可失礼、遗笑藩邦？想到这里，老皇帝再次下令召见邦特国使臣。几位使臣进入乾清宫，老皇帝被人扶坐在龙椅上接见了他们。这一回他没有将他们当成阎君的使者，而是与他们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上次朕有些不适，让汝等见笑了。远方的客人，欢迎来到大明”，老皇帝的声音彬彬有礼。“很荣幸见到您，大明光武皇帝陛下、九州万方之主”，邦特国的使臣大拍着龙屁。因为大病未愈，这场会谈仅谈了一小会儿便结束，但却向外界释放出龙体正在康复的强烈政治信号，各方力量均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老皇帝忽然又想到了他的那些妃子们，传旨宣陈皇贵妃、黄贵妃、贤妃、赵敬妃、李惠妃、宁妃、张昭妃逐一觐见。当然，身为帝王，妃嫔众多，绝不止这么几位。这些，仅仅是老皇帝能记起的而已，还有很多皇帝记不起来的可怜人，只能一辈子待在宫中守活寡。“爱妃，给朕说说家乡话”，他对昭妃张玉儿说。“家乡话？陛下，妾的家乡是太平府芜湖县，而您却是凤阳人，妾不会说凤阳话呀”，张玉儿很吃惊。“呃，便是芜湖话”。“陛下，妾给您唱段黄梅戏吧”，张玉儿说完，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嗯，爱妃唱得真好！好听！”老皇帝赞道，忽然龙目垂泪，口中喃喃地说，“朕觉得自己要回家了，那里有朕的爹娘～”“陛下，您在说什么？”张昭妃惊恐地问，忽然有一种极其不好的感觉。没有回应，老皇帝打起了呼，鼾声如雷。贤妃和宁妃走近了龙榻，她俩都来自蒙古科尔沁部，都当过清顺治帝的皇后。“两位爱妃，朕将汝等从伪帝顺治手中抢来，汝等怪朕吗？”“陛下是知道的，妾那表哥独宠董鄂氏，无情无义，将妾贬为静妃。妾早已和其恩断义绝，心中只有陛下您”，贤妃甜甜地说道，声音脆如黄鹂。老皇帝忽然一阵激动，唤起了贤妃的蒙古本名，“额尔德尼本巴，汝是朕最美的宝瓶！”“妾的心中也只有陛下，福临的心中只有董鄂氏，从未碰过妾，您是妾真正的夫君”，宁妃羞红了脸，声音若蚊蚋般细不可闻。老皇帝很得意，也唤起了她的本名，“阿拉坦琪琪格，汝是如此的温良贤淑，福临小儿不喜欢汝，真是愚蠢！”忽地哈哈大笑，“没错，他确实蠢！那董鄂氏朕也见过，长得虽文静，却瘦得跟柴禾似的，有什么好看的？哪像汝等，身材曼妙、曲线优美！他不爱汝等爱董鄂氏，眼光太差！蠢得可怜！哈哈哈！”然后，老皇帝又召见了赵敬妃和李惠妃。这两位都是靖江王府的老人，属于老资历的皇妃。在后宫，资历老，往往意味着容颜老，她俩已经很久没见到光武帝了，再见时，已是病中。皇帝和她们回忆了一番成年往事，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随后沉沉睡去。醒来时，面前出现了陈皇贵妃那张熟悉的脸。“爱妃，朕的身子骨不大好，恐怕不能和汝一起手谈了！”“陛下，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到时候妾一定陪您杀个痛快”，陈皇贵妃不愧是将门虎女，话语间竟是杀伐声。“和爱妃奕棋是朕最大的乐趣，只是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机会！”“一定会有的，陛下，您一定要好起来！”说到这里，陈皇贵妃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痛哭。“朕一直以为爱妃是个极坚强的女子，却没想到汝也会哭”，老皇帝叹了口气，“爱妃，朕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登儿。这孩子不听话，让他就藩，偏不肯去。汝替朕带个话给他：不管他想做什么，都等朕死了以后再做。朕不想活着见到他们兄弟相残，至于死后，便眼不见、心不烦了！”“陛下，您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陈皇贵妃的声音开始颤抖。最后，老皇帝召见了黄贵妃。“婉儿，当年在永安州，朕一见到汝便惊为天人，如同见到了多年未见的亲人一般！朕觉得以前一定在梦中见过汝，那感觉好熟悉！”黄婉脸一红，“妾也有这种感觉，也许这便是您和妾之间的缘分吧”。老皇帝喘着粗气，“婉儿，朕的女人虽多，可大多是天意安排，唯有汝是朕自己选的爱人！朕这辈子最爱的人便是汝啊！”“这辈子能遇到陛下，是妾的福分”，听到此处，黄贵妃双目通红。两个人又卿卿我我，回忆起了以前的点点滴滴。“婉儿，替朕将刘庄妃唤过来”，老皇帝忽然又开了口。黄婉吃了一惊，“陛下，您不记得了？刘姐姐三年前已经病逝了”。“哦”，老皇帝似乎想了起来，自嘲地一笑，“是呢，她若活着，今年也六十四喽！那么，替朕唤王淑妃来吧”。黄婉大惊，“陛下，您这是怎么了？王姐姐五年前也去世了啊！”“她也走了？”老皇帝有些不相信，许久方叹道：“她若活着，今年六十五喽！”“唉！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朱亨嘉感叹了一句，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晕厥了过去。“陛下！快来人！宣御医！”乾清宫内，黄贵妃的哭声响彻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