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一章 龙病（五）

经过太医们的救治，老皇帝又幽幽醒来，再次陷入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他的脸色苍白，毫无疑问，衰老带来的身体各项功能的下降困扰着他。无论近臣和侍从们多少宽慰的语言都无法改变现实，他们的皇帝已经不再是那位意气风发的枭雄，只是个垂垂老去的老人而已！半梦半醒之间，朱亨嘉回忆起了自己穿越前的岁月。他怀念自己上大学的时光，那时的自己很瘦削，头发总保持着干净整洁，而且安静、好学，不惹事生非。比起打打杀杀，更喜欢阅读历史书籍，不仅仅死记硬背，还试图验证史籍的可靠性。对历史的热爱超过了同龄人，难道这便是上天选择让自己穿越的原因吗？他感觉自己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灵魂和肉体分离。灵魂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的事物，听得到人们的声音，但却很难操控自己的身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活动一下手臂而已。石皇后进入寝宫时。看见皇帝躺在龙榻上，黄贵妃一边给他喂药，一边嘤嘤地哭。“汝退下吧，予来照顾陛下”，她发号了施令。“是，皇后殿下”，黄贵妃领命欲走。忽然，老皇帝用还能控制的手臂，死死地攥着黄贵妃的衣袖不放。黄贵妃凤目含泪，哀求道：“求姐姐让予留下照顾陛下！”石皇后走到老皇帝身边，“陛下，让妾身留下照顾您可好？”老皇帝说不出话，双目流淌出泪来，攥着黄贵妃衣袖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石皇后的心中一阵悲凉，语带哽咽地对黄贵妃说：“罢了，汝便留在乾清宫服侍陛下吧！”说完，失魂落魄地返回自己居住的坤宁宫，悲从心起，难以抑制，放声大哭。这场景让入宫问安的皇太子朱若极吓了一跳。慌忙问道：“母后，您这是怎么了？”“适才去了乾清宫，汝父病危！”“母后，此时此刻，您更应该留在父皇身边照顾呀！”朱若极急道。皇后留下来照顾皇帝，天经地义。一方面是感情上的需要；另一方面，也可以防止野心家利用皇帝病危做文章。即使老皇帝已经病重得无法理政，但只要他活着，就拥有大义的名分，必须掌控在手中，半点马虎不得！“本以为予和汝父结发夫妻，他病重后最想看到的人应该是予。没想到他竟让黄婉那个狐媚子留在身边，攥着她的衣袖，死死地不肯松手！竟然不是予～竟然不是予～竟然不是予～”石皇后有些癫狂，喃喃自语，心中涌起了一股深深的被背叛感。“哎呀，母后，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在乎这些儿女情长？不管父皇病重时想的是谁，大明的国母只有一位，那便是母后您！三弟已经去开封就藩，黄贵妃再得宠，也动摇不了您的地位。真正应该当心的是陈皇贵妃母子，二弟赖在京师不肯就藩，所图不小呀！”儿子的话提醒了石皇后，确实，自己太感情用事了。那黄婉，小门小户出身，在朝中根基不深，再得宠也当不了皇后。自己有什么必要吃她的干醋？倒是冀王，野心勃勃，其母陈皇贵妃家族，多是从龙之臣，树大根深，是自己母子的劲敌。“吾儿说的甚是，汝有什么主意？”石皇后问道，恢复了从前的英明睿智。“请母后派人密切监视乾清宫，同时封锁宫门，防止有人走漏消息”。“哎，监视乾清宫容易，封锁消息却难！陈皇贵妃和冀王在宫里宫外党羽众多，执掌禁军宿卫的晋国公杨怀、丹阳侯张成武又只听汝父亲一人的命令，想彻底隔绝消息，难矣！”石皇后叹了口气。老皇帝将军权看得极紧，执掌禁军宿卫的晋国公杨怀、丹阳侯张成武，掌管京城驻军的蜀国公范友贤、鄂国公严遵诰皆是只听其一人号令的铁杆心腹。没有皇命想封锁宫门，的确很难。“母后可令亲信内侍，手持您的手谕，分赴宫城四门、皇城七门，严禁宫人外出和外人入宫。虽然您调动不了禁军，但您是后宫之主，管理后宫是您的职责，谅那些禁军也不敢违抗您的谕令”，朱若极毅然道。“嗯”，石皇后缓缓点头，“宫内有为娘在，不必担忧。汝速出宫联系关首辅、顾首辅、闽国公、吴川侯、宁海伯他们，还有，孙、苏、郑、余诸位阁老，滇国公、粤国公、豫国公、建国公等勋臣也要想法笼络好，一定要控制住朝局”。闽国公严孝勇是光武帝的女婿，也是皇太子的死党，其父严天凤死后，袭了闽国公之爵；白文选是靠投奔皇太子，才由吴川伯升爵为吴川侯；宁海伯贺九义是皇太子征讨缅旬时的旧部。这三人手中都掌握着部分军队，此时此刻，便显得置关重要。其实支持皇太子的大将还有很多，比如滇国公史其文、秦国公李定囯、南陵侯孙广威等。可当年老皇帝因为害怕皇太子提前抢权，将李定囯派往云南，孙广威派往北疆，又以年高养老为名，解除了严天凤、史其文等元老重臣的兵权。这就导致皇太子一系掌握的军队数量其实和冀王差不多，难以取得绝对优势，所以迫切希望取得保持中立的重臣支持。听母亲说完后，朱若极深以为然，急忙出宫将父皇病危的消息传于关守箴、顾奕、唐甄、严孝勇、白文选、贺九义等一干心腹，商量对策、积极部署。……就在太子、冀王二党剑拔弩张，元老重臣忧心如焚之际，大明光武皇帝陛下依然毅然决然地病着，毫无好转的迹象。御医们对他使用了针炙、喂药、冰敷、灌肠等各种疗法，均不见效；任髡残大师诵念何种真言，亦无济于事。老皇帝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不仅虚弱不堪，而且说不出话，全身只有手臂能动。宫外已经彻底断绝了关于皇帝病情的消息。元老重臣们忧心忡忡，却又无可奈何。他们期盼他能再次恢复过来，就像当年大明山大败，骑着战马，依然能逃出生天；六合之战，敌人的长剑没能劈穿他的头盔。不管多难，他总能挺过去的！人们都这样相信，尽管大家隐隐感到或许只是一厢情愿，但却没有人愿意承认这一点。“陛下，您是有福之人，吉人自有天相！”蜀国公范友贤哭得稀里哗啦。“陛下，您曾说，再过几年便和臣一起归隐山林养老。君无戏言，您可不能言而无信啊！”滇国公史其文老泪纵横。鄂国公严遵诰在宅中摆上了香案，为皇帝祈福。进京述职的浙闽总督张煌言和北海总督杨畏知，听闻皇帝病重，跪于皇城洪武门外悲痛不已。尤其是张煌言，本是鲁王旧臣，老皇帝用人不疑，擢至总督。知遇之恩，粉身难报，一度哭到晕厥。“陛下勿惊，臣在此护驾，什么样的魑魅魍魉也休想近您的身！”宫廷侍卫长，来安伯陈豹挥舞起了狼牙棒。昔日的猛将已是白发斑斑，狼牙棒呼啸着，威势不减当年。“臣来护驾～臣来护驾～臣来护驾～”一声声呼喝。闻者无不落泪。皇帝病重的消息让京城里乱作一团，市集里的商人们开始手忙脚乱搬走货物，因为人们猜测混乱即将降临。各宫的内侍每日都去乾清宫外探听消息，每当有宫人走出乾清宫，无数双烈火般热切的眼睛立即渴望从他们的表情上读出今天皇帝的病情是好是坏。接下来的几天，皇帝的病情持续加重，他似乎失去了意识，连张嘴吃药这类最基本的动作也无法做到；发起高烧，双目茫然，神游天外，躯体明显地削瘦。御医们使用各种方法给他降温，将各种汤药灌入龙体内。“陛下，您是大英雄，理应马革裹尸，怎能崩于病榻？所以，请赶紧好起来吧”，黄贵妃喃喃低语，给他鼓励。似乎是听到了爱妃的话，老皇帝依然在奋力战斗，虽然似乎失去了意识，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却倔犟地怒睁着双眼，怎么也不肯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