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二章 喋血宫墙（十一）

“嗬～嗬～嗬～”，病卧在龙榻上的老皇帝，口中忽然发出了嘶嘶声。他进入了一个奇妙的状态，灵魂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的事物，却无法操控自己的身躯，不能说话，不能动弹，宛如活死人。不过，这种状态受外界刺激会有所改变。前几日，黄贵妃给他喂药时，流着泪告诉他，他最信任的大太监、司礼监掌印马欢喜被皇后活活杖毙了。“万岁爷，您刚生病，有些人就急着抢权，可怜马公公因为不肯依附他们，竟被乱棍活活打死”，黄贵妃当时说这话时，泪流不止，仿佛天要塌了。凉凉的秋风将寒彻骨髓的哀怨，直送入“活死人”的耳中。“活死人”的灵魂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皇后难道不知道马大伴是从小跟着朕长大的好奴才嘛？如何下得去手？“急着抢权”四字更是震惊得灵魂颤抖。那灵魂爆发出巨大的精神力量，忽然对肉体有了些许感觉，猛地蹬了下腿，伸了伸手。“陛下醒了！”病榻旁，黄贵妃、司礼监秉笔何亮还有髡残大师，惊喜交集。尤其是髡残大和尚，一边吼着“佛祖保佑”，一边愈发卖力地吟诵起了各种经文。可是佛祖只是显了一小会儿灵，老皇帝活动了一下手脚、吃了点东西后，又恢复了“活死人”状态，无论如何叫唤，皆无反应。这一回，听到宫外的喊杀声，“活死人”的咽喉里竟又发出了嘶嘶声，戎马一生，对喊杀声是极敏感的。“万岁爷，您快醒过来吧，再不醒，大明要出大乱子了”，黄贵妃扶着他，眼泪汪汪。“嗬～嗬～嗬～”，“嗬～嗬～嗬～”，老皇帝喘着蛇嘶，声嘶力竭，却只能微微动弹一下手脚，眼角处流下豆大的泪滴。见心目中的大英雄竟然也有流泪时，黄贵妃的心很痛，轻抚龙背道：“您不要着急，一定会好起来的”，温柔体贴地喂老皇帝喝下了一碗八宝粥。许是知道急也无用，朱亨嘉竟呼呼地睡去。……乾清宫外，杀声震天，大战一触即发。余太正欲率军攻打乾清宫，随军的皇后心腹、新任司礼监掌印刘荣连忙阻止，“余总镇且慢，大战一起，恐天下震动，于太子监国不利。不如让咱家先去向皇后娘娘禀报”。“嗯，本将在此守着，请公公速去禀报皇后娘娘”，余太冷哼一声。刘荣忙不迭地往石皇后所居的坤宁宫跑去。坤宁宫位于乾清宫的正后方，两宫之间隔着交泰殿，离得并不远。进入坤宁宫大殿，皇太子朱若极正一脸兴奋地与石皇后聊着天，明日便要监国了，母子之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老奴参见皇后娘娘、皇太子殿下”。石皇后眉头一皱，“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娘娘，不好了，来安伯拒不移交乾清宫防御，还射杀了余总镇部下”。“什么！陈豹好大胆！”朱若极怒吼道。“太子莫要动怒，陈豹的性子予是知道的，性子暴躁、易冲动。当年在靖江王府当校尉时，此人便是个惹祸精，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汝父皇”，提到夫君，石皇后叹了口气，“太子明日便要监国，宫里头一定要少流血，看来只有予亲自去一趟乾清宫了！”“儿与母后一起去”，朱若登令亲信将领刘一鹏、张国用带着两千东宫侍卫往乾清宫而去。……乾清宫外，两鬓斑白的老将来安伯陈豹令一百五十名侍卫登上乾清宫的宫墙上防守，自己率一百五十名侍卫列阵于宫门口，默默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余太也在等，在等皇太子派来的援兵。别看他的兵马是陈豹的三倍多，气势汹汹地摆出了一副进攻的架势。可他心里没底，对手可是凶名赫赫的来安伯陈豹，当年圣上麾下出了名的猛将，真打，三倍的兵马可能不太够！秋风萧瑟援兵急，远处又来了一彪兵马。余太先以为是东宫派来的援军，仔细一看，却打着大内侍卫的旗号，足有千人，为首的是宫廷副侍卫长韩如琰。不由得大惊，下令部下列阵布防。陈豹大喜，来的是自己的部下。冲韩如琰高呼道：“韩将军，此人谋逆，竟敢包围乾清宫。快助吾讨逆！”韩如琰跑到阵前，先冲余太拱了拱手，“余总镇不用担心，吾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来助您一臂之力的”。又朝陈豹呼道：“陈公，陛下病重，太子监国乃是大势所趋。吾劝您还是放下兵器，顺应天命，勿做那扑火的飞蛾！”原来此人已经暗中投靠了皇太子，今日是来劝降的。“韩如琰，汝这狗贼，身为大内副侍卫长，受恩深重，不思报效，竟敢背叛圣上！亏汝还是世家子弟、读过几年圣贤书。呸！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忠不义的东西，死后如何有脸见祖宗！”陈豹厉声痛骂，直骂得韩如琰面红耳赤、不敢抬头。远处传来了雷鸣，不，不是雷鸣，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列队而行时的脚步声。那声音。整齐划一，十分齐整。似陈豹这类老将，一听声音，再瞅一瞅旗帜，很快便判断出又来了大约两千人。旗帜如林，打着东宫旗号。皇太子朱若极亲自带两千兵马，护卫着石皇后，来到乾清宫外。“千岁～千岁～千岁～”见皇太子亲临，东宫侍卫十分振奋，皆高呼千岁。陈豹不由得色变，包围乾清宫的军队超过了四千，而自己只有三百人，看来今日便是自己埋骨之日！他忽然转身，向乾清宫暖阁的方向拜了三拜，高呼道：“陛下，臣今日尽忠于此矣！”声如洪钟，震得乾清宫的宫墙发抖，天地间忽然多了一股肃杀之气，宫里宫外，霎时寂无声息。陈豹整了整战袍，将头盔戴正。他记得孙先生曾向自己说过至圣先师弟子子路的故事。卫国内乱，子路为了救自己的主公，不顾一切，最终惨死在乱军的刀剑之下。临死前，他目眦尽裂，怒视着敌人大声曰：“君子死而冠不免！”言罢，郑重地弯腰，捧冠，整冠，系带，而后，面向东方，从容受死。当年，孙先生给靖江王府一班校尉们讲这子路尽忠报主、临死而冠不免的故事时，感动得大家伙个个热泪盈眶，恨不得替王爷效死。后来，王爷当了皇帝，孙先生做了内阁次辅，自己也成了来安伯。可子路的高大形象，仍然烙印在心里，无法忘却。“孙先生若是得知有人谋逆，想必也会和吾一样，尽忠报主吧！”陈豹自言自语，他最敬重孙金鼎，忽然想起了孙大学士。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孙大学士已经在家称病很多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