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三章 喋血宫墙（十二）

陈豹将生死置之度外，怒视对面乌泱泱一片又一片的敌人。“咚～咚～咚～”敌军踩着鼓点缓缓前进，行至八十步时停住，最前排五百铳手，已经装填好弹药，枪口向前。然而，预料中的冲锋并没有来，一员银甲红袍将领步行向乾清宫走来。陈豹对此人顿时有了几分好感，今日已经礼崩乐坏，叛军余太部视礼法如无物，连骑兵都带入了宫，在宫城之内肆意跑马。此人倒是恪守礼仪，不敢骑马，步行而来。“吾乃张国用，莫要放箭，皇后娘娘请来安伯阵前答话”。“皇后娘娘来了？”陈豹眼神一凝，目中凶光变得和善了些。石皇后为人宽厚仁慈，在一众靖江王府旧人中威信颇高。当年陛下桂林起兵，身为靖江王妃的石皇后不仅捐出了全部首饰，还组织宫人为将士们缝制战袍，陈豹便有幸获得了一件石皇后亲手缝制的战袍。唉！往事一幕幕啊！陈豹提着寒光闪闪的狼牙棒，缓缓走向前，虽然皇后名义上也算是他的半个主子，但只要圣上一日没有崩殂，他的主子就唯有圣上一人。“怎么，来安伯要和予兵戈相向吗？”石皇后坐在鸾舆上，风华绝代，不怒而威，眉目间闪过一丝痛苦之色。陈豹的心里一酸，自己少年时便任靖江王府校尉，和帝、后的感情是极深的。皇后娘娘对奴仆、家将们甚好，对他陈豹也是极和蔼的。那件战袍，他还一直保留着呢。“恕臣甲胄在身，不能行礼”，陈豹先向石皇后告了声罪，又昂声说道：“臣身为宫廷侍卫长，护卫圣上是臣的本分，今日之事，唯死而已。请娘娘恕罪！”石皇后厉喝道：“陈豹，汝糊涂，放肆，愚蠢！汝死了，倒落了个忠义的好名声，却置予和太子于何地？陛下病重，人心惶惶。是以，予才让太子监国，以安民心。派兵护卫陛下，亦是为了防止宵小之徒，趁龙体欠安之时谋乱。难道汝以为予是要害陛下吗？”“这个～”陈豹一时语塞，皇后此言倒不似作假。她和圣上几十年结发夫妻，感情深厚，谋害圣上当不至于。今日此举多半是为了防范冀王趁圣上病危之际作乱！可是自己身为圣上的贴身侍卫长，岂可放外兵入乾清宫？想到这里，他向石皇后拱手施礼道：“娘娘对陛下的情义，臣是知道的。只是臣为侍卫，护龙有责，外兵若想入乾清宫，请从臣的尸体上踏过去”。石皇后叹了口气，忽然唤起了他在靖江王府的官职，“陈校尉可知道，杨怀、张成武已向严孝勇、贺九义交割了宫城和皇城的兵权；范友贤、严遵诰也正在向白文选、赵印选交割京城的兵权；李元胤、赵得胜已分任外城守卫都督、副都督？各处均平稳交接，未起波澜，唯有汝这里闹得惊天动地！”陈豹一愕，范友贤、严遵诰、杨怀、张成武、李元胤皆是陛下心腹，怎么这么快就放弃了兵权？苦笑道：“他人所为，臣管不了。臣的职责便是守卫陛下安全，请娘娘和太子殿下先杀了臣，再派兵入乾清宫”。此言一出，空气寂静得针落可闻。石皇后并没有发怒，只是静静地坐着，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坐着休息。终于，凤口吐出了一段话，竟是夸奖，“陈豹，汝很好！陛下果然没有看错汝！予答应汝，只派兵围绕乾清宫护卫，军队不入乾清宫”。“臣谢皇后娘娘恩典”，陈豹激动得热泪盈眶。“先莫要谢，予的话尚未说完。外兵虽然不入乾清宫，但汝和汝的部下，必须弃械后离开宫城待命”，石皇后平静地说。陈豹一楞，“让我等离开圣上身边？”“正是，由予派人护卫圣上，来安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石皇后的声音变得冰冷。“臣愿意让部下弃械离开，求娘娘允许臣一人留在陛下身边护卫！”陈豹说完，忽然跪伏于地，放声大哭，越哭越伤心，闻者无不动容。世上唯忠臣孝子的眼泪最能打动人，石皇后被陈豹的眼泪触动了灵魂深处最柔软的部位，长叹了一口气，“也罢。来安伯可以留在陛下身边护卫，不过，只留汝一人”。“臣谢皇后娘娘恩典”，陈豹激动得再次叩首，“嘭嘭”直响，额头磕出血来，犹浑然不觉。“娘娘，那陈豹可是有万夫不挡之勇，须得将他的兵器解了，方才稳妥”，心腹大太监刘荣向石皇后建议。对陈豹的武勇，石皇后自然是知道的，深为忌惮，连连点头，谓陈豹曰：“来安伯，乾清宫外，予已派兵守卫，安全得很，汝要兵器甲胄无用，都解了吧”。“是，娘娘”，陈豹领命，扔掉大梢弓和狼牙棒，缓缓卸甲。余太使了个眼色，几名部下抬走了甲胄兵器，那狼牙棒十分沉重，两个人抬，竟累得气喘吁吁。“娘娘，虽然您答应了外兵不入乾清宫，可没答应内侍不得入内。万岁爷爷身边，还是得留几个心腹人才稳妥”，刘荣又出了个主意。“嗯，汝去安排”，石皇后缓缓点头。有了主子点头，刘荣胆气大增，唤来心腹御用监右少监姜怀德、司设监左监丞周轲，“汝二人带四名长随、四名奉御，入乾清宫侍奉万岁爷爷。记住，一定要挑选可靠人”。“是”，二人领命带人进入乾清宫侍奉。名为侍奉，实为监视。黄贵妃、何亮、陈豹以及一干乾清宫旧人，皆敢怒而不敢言。乾清宫三百侍卫，在把总指挥杨雄的带领下离开了，余太则率军围住了乾清宫。皇太子朱若极仍不放心，唤宫廷副侍卫长韩如琰问道：“大内侍卫，卿指挥得动的有多少？”“臣仅能指挥一千，还有两千皆陈豹旧部”，韩如琰答曰。朱若极冷冷下令，“将陈豹旧部全部迁出宫城，至皇城西南的长安右门附近驻扎待命。令张国用率两千东宫侍卫，与韩侍卫一起守护大内”。“是！”众人齐声应是，紫禁城内，皆太子鹰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