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七章 喋血宫墙（十六）

老而不死是为贼，越是大独裁者，盼他死的人便越多。高处不胜寒，没有亲情，有的只是虚情假意和权势。病卧在乾清宫暖阁内的朱亨嘉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这些天，皇后、其他妃嫔、太子、冀王，一个来探望他的都没有，身边的亲人，唯黄贵妃一人。其他人可能是受到宫门外军士的阻挠，可皇后和太子不来，可就说不过去了。老皇帝猜得到他们在忙什么，忙着争权夺利！忙着觊觎他屁股下的宝座耳！一想到宝座，一想到那令人上瘾的至尊权力，老皇帝便不甘心。只要朕还有一口气，除了朕，谁的屁股也不许坐到那把椅子上去。他挣扎着，努力着，渐渐地，灵魂对身体的掌控多了些，能够在**坐起，甚至于口中能断断续续说出话来。“咳～咳～咳～”听到咳嗽声，黄贵妃忙端着汤药，扶他躺坐起，“陛下，妾喂您服药”。“嗯”，老皇帝乖乖地张开嘴，任黄贵妃一汤匙一汤匙地喂着，时而还露出怕苦的表情，如一个向母亲撒娇的婴儿。“站住，尔等来此做甚？”暖阁门口，来安伯陈豹一声大喝。“来安伯，奴婢是给万岁爷爷和贵妃娘娘送膳食的”，御用监右少监姜怀德低声细语地说，身后跟着四个提着食盒的长随。他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太监、司礼监掌印刘荣的心腹。刘荣命他与另一个心腹司设监左监丞周轲一起，留在乾清宫，名为侍奉，实为监视老皇帝的一举一动。“在门口候着，等贵妃娘娘懿旨”，陈豹瞪了他们一眼，虽然没有了兵器甲胄，这位凶神一瞪眼，仍吓得这几个阉人一颤，楞没有一个敢往里闯。“汝进去通报贵妇娘娘”，陈豹朝身旁的一个典簿吩咐道。那典簿是乾清宫内的老人，心领神会，屁颠颠地跑入暖阁，大声禀报；“万岁爷爷、皇后娘娘，膳食来了。请问是否传膳？”正喝着药的朱亨嘉闻言苦笑，谓黄贵妃曰：“爱妃，彼～彼等非是给朕送～送吃食，是～是来看朕死未死耳！”黄贵妃鼻子一酸，“陛下龙体要紧，勿要被那些奴才气坏了身子！”“嗯，放心，朕省得。快，扶朕躺下”。在黄贵妃的帮助下，老皇帝重新躺下，一动不动，宛如活死人。“传膳”，黄贵妃平静地吩咐道。姜怀德带人进入了暖阁，将餐碟摆上，用眼偷窥病榻上的老皇帝，一动不动，跟先前没什么分别。黄贵妃不住地抹眼泪，压根就没功夫看他们一眼。暗暗吁了口气，看来万岁爷爷的病情还是老样子，得赶紧向刘公公禀报。……翊坤宫内，陈皇贵妃焦急地来回踱着步，这么多天了，宫禁森严，片纸都传不出宫去。也不知道登儿怎么样了？不光是无法得知儿子的消息，乾清宫外，守卫严密，自己的夫君是死是活，同样无法得知。“娘娘，不好了！侍卫将咱们翊坤宫包围了”，身边侍奉的张令人跌跌撞撞地闯入了大殿。“慌什么，天塌不下来，仔细说说，什么人如此大胆？”陈皇贵妃厉喝道。她是将门女出身，御下甚严。这一声喝，张令人仿佛有了主心骨，顿时清醒，不再害怕，镇定地禀道：“是韩侍卫官，他说是奉了皇后娘娘懿旨，护卫翊坤宫，宫内人员无旨不得出宫”。“韩如琰，这个卑鄙的小人！此人受陛下厚恩，并非勋臣，竟授了原本勋臣才能担任的副侍卫长一职。受恩如此深重，不思报效，竟敢背叛主子，为虎作伥，投靠了太子一党。若非此人，太子如何能包围乾清宫、囚禁陛下？”陈皇贵妃厉喝道：“让翊坤宫的宦官、宫人们，全部拿起武器，什么锅铲、木棍、笤帚，有什么拿什么？随予出去会会这韩侍卫”。望着翊坤宫高大、厚实、威严的大门，韩如琰得意洋洋。这是什么地方？翊坤宫！后宫中仅次于坤宁宫的存在！里面住的皇贵妃娘娘，在宫里的地位仅次于皇后，又是冀王殿下的生母。可那又如何？自己说围便也围了。如今阖宫之人的性命尽操于自己之手，这种掌控他人命运的感觉，真好！其实，他也明白，并非是自己有这般权势。真正有权势的，是自己背后的皇后娘娘和皇太子殿下。他很庆幸自己见机得快，找了个好靠山！如今的形势明摆着：老皇帝病重，犹如一艘即将下沉的破船；皇太子即将继位，犹如旭日初升的朝阳。不投奔朝阳，反跟着破船一起下沉，除非是脑子进水了！所以，一见老皇帝卧床不起，他便投奔了后宫之主皇后娘娘。很有效，皇后娘娘将他视为自己人，命他取代来安伯陈豹，担任宫廷侍卫长，统辖宫中的大内侍卫。想到陈豹，他惋惜地摇了摇头。那人是个粗人，不通文墨，平日里仗着是追随圣上打过仗的老资历，对自己颐指气使、指手划脚，明里暗里不知受了这厮多少鸟气！好在这厮只知对圣上愚忠，不懂变通，竟敢领兵在乾清宫与东宫侍卫相抗，被解除了官职。自己则接替了他的侍卫长一职，我朝非勋臣而能任此职者，凤毛麟角。眼瞅着前途无量，韩如琰的心情是舒畅的，想像着未来封侯拜相的无限风光。正美着，忽听“咯吱”一声，翊坤宫那厚实的宫门开了。一彪人马鱼贯而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手中的兵器亦五花八门，什么菜刀、笤帚、木棍、椅子腿，应有尽有。为首一人，雍荣华贵，正是鼎鼎大名的陈皇贵妃娘娘。陈皇贵妃不说话，立在翊坤宫门口，不动如山。“臣参见皇贵妃娘娘”，韩如琰虽然狂，却不得不上前施礼。上下尊卑、长幼有序，宫里头最重规矩。“予当是谁，原来是韩侍卫。怎么，陛下刚一病重，便带人欺负到予头上来了？”陈皇贵妃冷冷地说。“臣不敢，皇后娘娘懿旨，陛下病重，为防有肖小作乱，封锁各宫，严禁人员进出各宫宫门。臣奉旨而来，请娘娘见谅”。“哦，防止肖小作乱？”陈皇贵妃冷哼一声，急然径直走到韩如琰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扇了他一个耳光，“狗东西，予是陛下亲封的皇贵妃，翊坤宫内哪来的宵小？”这一耳光，扇醒了韩如琰，君就是君，臣便是臣。自己自我感觉虽好，可在皇室成员眼中不过是一介奴才耳！”“臣口误，只是此乃皇后娘娘懿旨，还请娘娘速回翊坤宫，莫要让臣为难！”他抚着被扇得火辣辣的脸，阴狠地说道。“哼！”陈皇贵妃返身回宫，心头却是一凛：竟然派兵包围予的寝宫，看来他们要对登儿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