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二章 喋血宫墙（三十一）

“殿下，太子妃求见”，朱若登刚处置完俘虏，又有部下禀报。“哦，请皇嫂过来吧”，他淡淡地说道。有些不想见，刚逼死了皇兄，如何面对皇嫂？又有些想见，出于某种胜利者对失败者的炫耀。太子妃孙柔来了，不是一个人，是三个人。一个大人，两个娃娃：皇长孙朱依炫和皇孙朱依灿。俩孩子可怜，一个四岁，一个两岁，尚不知其父已亡，被孙柔一手牵着一个，咿咿呀呀地来到了众人面前。朱若登见嫂嫂已换了孝服，目中含悲，举止却仍得体端庄，不禁暗赞，容城孙氏的女子果然不同凡响！他用悲天悯人的口吻说道：“皇嫂，皇兄之死，非孤本意，请您节哀！”“二弟，此事何止于此呀！”孙柔忽然失声痛哭，哭声哀婉，闻之断魂。她这一哭，顿时让许多大臣心生怜悯。朱若登忙百般抚慰，他已逼死兄长，绝不可再给人以欺凌孤儿寡母的感觉，那会让自己在道义上居于不利的地位。虽然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可天下悠悠众口，还是要顾及的。“二弟！”孙柔忽然悲伤地唤了他一声，扑通一声跪倒，“稚子无辜，求二弟饶过两个孩儿性命！”“哎呀，皇嫂，快快请起！孤无此意，孤绝无此意！”朱若登慌忙表态，自己绝无加害两个侄儿的意思。平心而论，他是很不放心这两个小家伙的，他俩的存在，是对他承继大统合法性的巨大威胁。想当年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可是将李建成、李元吉的儿子全给杀了，斩草除根，方能放心。可是嫂嫂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给自己下跪，自己若是不允，执意加害侄儿，必然失去人心。大明和大唐不同，最重礼法，讲究的是兄友弟恭之道，万不可给世人留下弑兄杀侄的残暴印象。所以，这两个小家伙不能杀。不但不能杀，还得保护好他俩的性命，以免惹来流言蜚语。陆世仪意味深长地瞅了太子妃孙柔一眼，这女人厉害呀，一哭一跪间就暂时保住了两个黄口稚子的命。幸好是个女子，若是男儿，吾必劝殿下杀之！……“快，加快速度，回援端本宫”，闽国公严孝勇、总兵张虎催促着金吾镇尽快返回。说来懊恼，原本已经快攻下冀王府，王府守军也已是强弩之末。可他俩撤退时，冀王的部将杨威，居然不知死活地率数百死士追击，骚扰纠缠，令金吾镇的速度慢了许多。好不容易赶到了端本宫附近，赫然发现东宫的城墙上居然挂着冀王的王旗。“不好，国公，看来太子殿下危矣！”张虎的声音带着哭腔。“张总镇，汝速组织兵马攻城，营救太子”，严孝勇咬牙下令。“是！”张虎打仗是把好手，闻令后围三阙一，令左营参将薛友率左营攻北城；右营参将万雄率右营攻南城；自领前、中、后三营攻西城；故意留东城给冀王军逃生，堕其守志。战斗异常激烈，金吾镇前营参将张尔显、后营参将许飞豹和冀王军骁将梁信灼俱战殁。打了一会儿，城头忽然停止了射击，代之以喊话声：“太子已死，尔等何不早降？”喊完话，城头掷下两个包裹，打开一看，赫然是皇太子朱若极、首辅关守箴的首级。“呀！真是皇太子殿下！”“快看，是关阁老之头！”见了这两颗人头，金吾镇的士气瞬时跌落至冰点。蛇无头不行，没了皇太子，将士们不知道为谁而战。严孝勇谓张虎曰：“吾辈受太子殿下大恩，岂可不为之报耶？”张虎颌首，随严孝勇拼死攻城。无奈将领尚有斗志，小卒已无战心。不断地有士卒逃亡，越打兵越少。冀王部将陈标、哲布、张名祥、图巴、陈恭尹四面杀出。金吾镇大溃，张虎、薛友、万雄俱战死。严孝勇拼命地跑，追兵紧随，追入一条街巷，“咴聿聿”，战马一声悲鸣，却是崴了脚。他只得下马奔逃，鞋跑丢了一只，也顾不得。前面忽然出现了一幢大宅子，上书“滇国公府”四个大字。滇国公史其文！严孝勇大喜。自己的父亲老闽国公严天凤和滇国公史其文是至交好友，两人皆是最早一批的从龙功臣，扶保当今圣上复兴明祚，战功赫赫，名垂青史；自己和史其文之子史孝忠也是铁哥们，原本史孝忠亦是皇太子的心腹，可因为史其文病重，请假在家照顾老父亲，未赶上夺门之变。既是他们家，想必能让吾躲一躲！“嘭～嘭～嘭～”他奋力叩响国公府的大门。“何人叩门？”门子闻声问道。“吾乃闽国公严孝勇，为追兵所迫，请禀告滇国公，让吾入府躲避”。滇国公府的书斋，史其文正和儿子史孝忠品茶闲聊，外面喊杀声震天，此处却是世外桃源。蓦地，史孝忠的眉毛跳动了一下。“怎么，心动了？想出去给吾惹祸？”史其文笑道。史孝忠钦佩地看着老父亲，“儿不敢，只是好奇，不知外面如何了”。一开始他是亲太子的，想帮太子。可老父亲却硬要他保持中立，还以自己病重为由，逼他请假离开军营。结果，夺门之变发生后，种种迹象表明，竟是冀王一党占了上风。幸亏自己听了父亲的话，请假在家，两边都没有得罪，不然说不定真会连累家人。生姜还是老的辣啊！“呵呵，汝呀，就是沉不住气。管它外面如何，只要汝这毛小子不出府，咱们家便稳如泰山。为父是从龙老臣，不管哪方获胜，都要借助为父的威望。咱们史家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哩”，史其文老谋深算地笑了。忽有家奴来报，“国公、大公子，外面有人叩咱们家的门，说是闽国公严孝勇，为追兵所迫，想躲入咱们家避祸”。“唉！看来皇太子殿下彻底败喽”，史其文悠悠一叹。“严孝勇？快请他入府”，一听是自己的好友在门外求救，史孝忠动了恻隐之心。“不可！让他入府，他安全了，咱们史家满门老小便危险了”，史其文断然拒绝。“可是父亲，严伯父是您的至交；严孝勇亦是儿的好友。怎可见死不救？”史孝忠哭求道。史其文长叹了口气，“忠儿，汝是史家长子，迟早要执掌史家。须得将家族利益至于个人感情之上，切记，切记！”严孝勇伫立在滇国公府的门前，焦急地等待着，祈盼厚重的大门赶紧打开。门一直没开，得到的只是门子冰凉的话语：“我家国公爷不在家，您请回吧”。追兵到了，将严孝勇砍死在滇国公府门前。此事被后世文人号“泱泱大明”者得知，作《从龙义气》诗讽之曰：《从龙义气》昔日从龙出桂林，皆道此情胜黄金。黄金虽贵吾不羡，兄弟能抵十万兵。十万雄兵十万血，凌烟阁上留令名。令名堪笑夺门日，北风萧萧老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