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四章 喋血宫墙（三十三）

“极儿死了？他是如何死的？”老皇帝猛地一个趔趄，在左右搀扶下方才站稳。虽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可帝王终究也是凡人，也有七情六欲，失去了长子，如何能不伤心？他恍惚记得大儿子咿呀学语的样子；桂林起兵，四岁的大儿子被立为靖江王世子，聪明睿智，自带王者之风；“儿以为，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故《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大儿子上疏论孝表忠心的奏疏犹在眼前，可自己一病重，便派兵包围了乾清宫。极儿啊极儿，汝痛杀朕也！“乱军攻下端本宫后，太子殿下退往后花园，不愿被俘受辱，令左庶子杨元海杀死自己。杨元海砍死殿下后，投尸于井，然后亦自尽于井中”，马吉翔偷瞧了老皇帝一眼，继续往下说。“唉！极儿外表柔弱，内心却刚烈。宁死也不愿被俘受辱，这性子随朕啊！”朱亨嘉又叹了口气，用手背不住地抹眼泪。“请陛下保重龙体！”马吉翔欲言又止。“怎么？莫非还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老皇帝心里一惊。“陛下恕罪，臣职责所在，不敢不言”。“恕汝无罪，快讲”。“适才臣得到消息，皇后娘娘～”“皇后如何了？”“皇后娘娘薨于乱军之中”。“什么！皇后薨了！天亡朕也！”闻此噩耗，老皇帝身子一歪，口吐黑血，晕厥了过去。左右急扶住他，掐人中抢救。“汝这腌臜泼才，龙体未愈，谁让汝将这坏消息告于圣上的？圣上若有闪失，吾定要扭断汝的脖子！”来安伯陈豹怒极，飞起一脚将马吉翔踹了一个跟头。平日里，马吉翔权势滔天，此时却屁都不敢放一个，乖乖地爬起来跪着，等候真龙醒来。还好，老皇帝命硬，一番抢救后又悠悠苏醒。“唉！皇后十余岁便嫁入靖江王府，于朕实糟糠之妻也！朕主外，她主内；朕出征，她为将士缝制冬衣。这些年跟着朕，没享多少福，尽吃苦也！不料今日竟薨于乱军之中”，他念着石皇后的好，絮絮叨叨，一如民间的普通老者。糟糠之妻，意为贫穷时，与自己共尝糟糠的妻子。昔年，汉光武帝刘秀想将自己的亲姐姐嫁给部将宋弘，他得知宋弘之妻老且丑，而自己的姐姐贵而美，料想让他休妻再娶不难。便谓弘曰：“谚言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弘曰：“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光武帝听完，不仅没有责怪宋弘，反而更加敬重于他。石皇后一生陪伴老皇帝筚路蓝缕、沐风节雨，担得起“糟糠之妻”四个字。她死了，让老皇帝如何不伤心？连续失去妻、子，迭遭打击之下，他有些意兴阑珊，语气消沉地说道：“传朕的旨意给冀王，让他带兵归降，恕其无罪。皇家的血已经流得够多，朕不想再流血！”“不可！”身旁响起了反对的声音。“陛下，岂有杀死皇后、逼亡储君，而肯罢休者？陛下传旨冀王归降，恐非但不能消弭战火，反让乱军有了准备”，晋国公杨怀禀道。“是啊，陛下，岂有箭已离弦复又收回之理？且冀王之兵多胡部番民，野蛮好斗、不服王化。传旨冀王恐弄巧成拙，不如趁其不备，击之”，丹阳侯张成武亦反对劝降。老皇帝听明白了：冀王的部下已经杀死了皇后，逼亡了太子，犯下滔天大罪，害怕投降后朝廷追究罪责，是绝不肯降的。对他们而言，只有扶保冀王登位，将谋逆进行到底，方有生机。这便如离弦之箭一样，是收不回来的。况且这伙乱军多塞外亡命之徒，畏威而不怀德，不打如何肯降？“诸卿说得有理，是朕失算了。胡茂祯、陈奇策，汝二人率羽林、腾骧二镇，趁乱军不备，速击之；其余人随朕督战；再传朕的旨意于京城、外城禁军，立即停止混战，随朕平乱！”虽然有些中气不足，但皇帝便是皇帝，龙口一开，谁敢不从？“臣等谨遵圣命！”众将皆老老实实地听命。……赤那惬意地掂了掂腰间的布袋，布袋里尽是抢来的金银珠宝。他是布里亚特蒙古诺颜哲布的部下，“赤那”这名字，蒙古语中是狼的意思，一匹来自北方的狼。是狼便要吃羊，杀人放火抢劫是免不了的。此次，哲布诺颜誓死扶保冀王殿下登位，带着他们一路打进了紫禁城，赤那趁机抢了不少好东西。汉人的皇宫真富啊！到处都是金银珠宝！随便从宫女们身上抢些首饰，便是一笔横财。“嗐，赤那，这次收获不小吧？回去后让汝额赫（古蒙语：母亲）给汝娶个博勒（妻子）”，百夫长部日固德大笑。部日固德，蒙语中是鹰的意思。“百夫长莫要取笑我，我的战马上才系着一个布袋，而您却有三个”，赤那瞅着部日固德战马上三个沉甸甸的布袋，眼冒红光。部日固德心尖儿一紧，怒斥道：“汝小子若是敢打我的主意，我便把汝的脑袋割下来用马蹄踏”。“哪能呢，百夫长，借我十个胆也不敢哩”，赤那陪笑道。“轰～轰～轰～”炮响了，部日固德飞了出去，天女散花般裂开。赤那刚惊叫了一声，便被一枝利箭钉死在地上。腾骧镇左营参将马来财率三千部下冲杀在最前面，圣上还记得自己，自己绝不可让他老人家失望！羽林、腾骧二镇的进攻完全出乎乱军的意料，皇后、太子已死，冀王的部下以为大局已定，正在缓慢地接管宫廷，万想不到又来了更强大的敌人。很快，哲布的三千兵马便被击溃了，乱军裹挟着他，往身后的陈邦彦部逃去。“怎么回事，哲布诺颜，哪里来的炮声？”陈邦彦惊问。“阁老，看旗帜是羽林、腾骧二镇，他们在攻击我们”，哲布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说。“羽林、腾骧二镇？他们不是一直保持中立吗？如今皇后、太子已死，不扶保新主，反袭击冀王殿下，没道理呀！”陈邦彦的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嘶吼道：“快，返回端本宫，与冀王殿下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