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八章 微服私访（七）

“掌柜的，来一斤牛肉、一壶酒、十个馒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酒楼。朱若峰定睛一看，正是先前那乞丐，牵着“神犬”而至，真的是有钱胆壮，那乞丐挣足了钱，再无适才的卑躬曲膝。“可怜啊可怜”，王秉贞叹道。“此人虽然行乞，却收获颇丰，王公子为何说其可怜？”朱若峰不解道。“吾是说那只’神犬‘。黄公子难道没有听说过采生折割吗？那’神犬‘是用活人生生制作成的”，王秉贞目露同情之色。“什么！”众人齐齐色变。采生折割”最早出现在宋朝，是一种野蛮地用活人器官祭祀的迷信活动，后来指：“取生人耳目脏腑之类，而折割其肢体也”。对此种人神共愤的犯罪手段，历朝历代皆严惩不贷。《大明律》规定：“凡采生折割人者，凌迟处死，财产断付死者之家。妻、子及同居家口虽不知情，并流二千里安置，为从者斩”。“将活人制作成犬，天下间竟有此等惨事！”朱若峰自言自语，不敢相信。“黄公子若不信，可派人跟着那乞丐，待其外出时，问那人犬便知”，王秉贞说道。朱若峰点点头，令梅涛跟住那乞丐。其余人依旧留在酒楼，看着满桌的美酒佳肴，居然全都没有了胃口。过了一会儿，梅涛返回，“公子，那化子在后街竟有个小宅院，他将神犬拴好，喂了吃喝后，换上一身崭新的衣服，大摇大摆地逛妓院去了”。“走，随本公子看看”，朱若峰大喝一声，带着汪琬、梅涛、骆彪，前往乞丐住的院子。果见那“神犬”被拴在院中的一根柱子上，见他们靠近，并不惊慌，也不扑击，只是静静地呆坐原地，茫然望向他们。“尔是人是犬？”朱若峰问道，声音有些发颤，这些年父皇一直是他的骄傲，他不敢相信在英明神武的父皇治理下的太平盛世，竟有将人折磨成犬的丑恶事存在。那犬听了此话，又见乞丐不在，瞬间流下眼泪来，双爪快速比划，嘴里嗬嗬直叫，仿似有什么话要急切地说出来，可惜，他被人弄哑了，有话说不出。梅涛赶紧取来纸笔递过去。那犬刷刷点点，一桩惊天惨案直面而来！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神犬”，而是个人，一个有名有姓的人！此人名唤林元，家住河南彰德府汤阴县，自小聪慧，能读诗书，一日在街边玩耍，不想被这恶丐看中，用糖块将其骗至一处窝点，强行捆住，又给他灌下了一种哑药，自此他再也无法出声说话，情急之时也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恶丐及同伙每天对他非打即骂，命他练习书法，熟记唐诗，稍有懈怠便是一顿暴打。很快，一件惨绝人寰的事情发生了。那一日，恶丐一伙将林元全身上下剥得精光，牢牢地绑住。随即，从外面抬进来一头大黑犬，那犬足有半人高，不知道被这伙人怎么弄的，半死不活地趴着。没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觉后背一阵剧痛，扭头一看，恶丐正在用针刺他，一针一针又一针，刺得他鲜血淋漓，晕厥了过去。而其他歹人则开始宰杀那只大黑犬，完整地将整张狗皮剥下，趁着热乎，竟把狗皮包裹在他身上！等他醒来时，只觉周身疼痛难忍，狗皮竟然严丝合缝贴在了身上，就好像一件粘在皮肤上的毛衣，连面部也牢牢地裹进了狗脸皮中，毛茸茸，似人头又似犬头，怎么脱也脱不下来。好好一个少年，变得人不人，犬不犬。“算尔命大，丐爷用这法子造人犬，十个有九个会没命，没想到尔竟活着。从今往后，替丐爷好好做狗赚银子，不然便要了尔的小命！哈哈哈！”那恶丐的狂笑声，林元至今犹记得清清楚楚。此后，恶丐带着他行走各地，骗取钱财，来到这陶家店，才定居下来。写到这里，林元指指自己不能出声的嘴，无声地大哭起来。太平天下，朗朗乾坤，竟真有此等恶事！朱若峰看完林元写的经历，肝胆俱裂，便要去抓那恶丐，扭送官府。说来也巧，那恶丐逛完妓院回来了。这个年代的妓院和青楼可不是一个概念，而是最直接低下的场所，往往是在一个破草屋内，交易成本亦不过是几文钱、几斤米而已，所以时间很短，极少留客过夜。“给本公子狠狠地打，往死里打”，朱若峰骨子里的侠气发作，带头便给了恶丐一记老拳。梅涛、骆彪也动上了手，连一向斯文的汪琬都踹了几脚。恶丐虽恶，也架不住诸人暴打，很快便被打得奄奄一息。“走，把这厮押到衙门去”，朱若峰大呼。一路之上，梅涛大声向周围之人宣讲人犬惨事，许多义愤填膺的百姓，出于义愤，咒骂着那恶丐，陪他们一起向衙门涌去。这一刻，朱若峰觉得自己像极了《水浒传》中替天行道的好汉。这世上，毕竟还是有公道存在的！……陶家店虽然是开封一带最富的商埠，可一开始此处不过是乡村而已，虽然后面繁华了起来，但建制上依然采用的是里甲制。所谓衙门，不过是乡间的申明亭而已。不过，因为是重要的商埠，开封府推官在申明亭附近，还设了捕厅，驻有一个捕头，两个正式捕快，外加十几个杂役。大明朝，乡村设里甲。以自然村为单位，一百一十户为一里，一里十甲，每甲十户。每里推举丁粮多者十人为里长，每人轮流担任一年，十年一周转。每甲以丁粮多少为顺序，每户在十年中轮流担任一年甲首。城市中相应的组织称为“坊”，近郊区相应的组织称为“厢”。里甲坊厢，便是大明朝甚层的行政机关，里面的人员不是官，甚至连吏都算不上，只能算半公职人员而已。不过，却掌握着基层的基本权力。比如这陶家店里长，便有管理和约束里内人户，检查督促生产，调处本里的民事诉讼和轻微犯罪，催征钱粮的大权，在乡民眼中已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最开始，主持本乡本里民事审理和轻微刑事案件审理的里老并不一定是里长，而是由乡民推举，州县政府任命，后来慢慢地，为了方便，大多数的乡，都由里长主持在申明亭审案，在旌善亭扬善。“公子，申明亭到了”，有本地人告诉朱若峰。朱若峰一瞅，亭边只有一个乡丁没精打采地立着，便朝梅涛使了个眼色。梅涛会意，走过去大呼道：“速唤里老过来，陶家店出大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