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店里长陶忠贤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这椅子是他的二儿子去城里时买的,据说是有身份的人坐的,下部框式方座,上部安着栲栳样椅圈儿的圈椅,看上去的确高端大气还实用。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坐上这把椅子,陶忠贤觉得身份尊贵了不少,便愈发迷恋起来。他吞下一大口茶,聚精会神地看起了今年的帐簿。里长、甲首之类的乡吏,未必是好差事,担负着收缴乡间税赋的重任,收上来还好,收不上来,遇到不讲理的官儿还要逼着自己垫。古往今来,不知多少里长、甲首被逼得倾家**产。不过,陶家店是繁华商埠,市税所得超过田赋,倒不存在此种状况。而且,光武帝严令官绅一体纳粮,以往很多乡民将自家田地挂靠在有功名的官绅之下导致税赋难收的情况一去不复返,如今乡村赋税征收顺畅,里长甲首们过上了好日子。陶忠贤担任这个里长,自然也有了捞头,大贪未必敢,小贪那是一定的。这一年,他督促生产、调处纠纷、审理案件、催征钱粮,着实捞了点小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根据传统,里长每人轮流任一年,十年一周转,自己已干满一年,这位子眼看要交给别的里老做了。陶忠贤不想交接,活了六十多岁的他,人老成精,知道凡事皆有例外,只要银子使的足,再干一年也未必不可以,便托了关系,去祥符县(开封府治)打点。果然有效,已经一年了,接任的里老迟迟没接到祥符县的文书,自己便继续待在这位子上为国效力。看着帐簿,他心下窃喜,今年实际收的市税比往年又多了些。市税这东西不像田赋那般是死的,不好作假,而是随门肆门摊等商业活动的变化而变化,操作得好,又能多些进项。“老爷,申明亭那边有人鸣冤,说是有大案子”,正想着美事,有乡丁来报。“大案子?这些乡野村夫能有什么大案子?左右不过是偷鸡摸狗、打架斗殴之类的小事耳”,陶忠贤不屑地一笑。不过,有人报案是好事,案子怎么调处,还不是由老爷我说了算,谁给的银子多,胳膊肘便往哪儿拐。想到这里,他美滋滋地往申明亭走去。忽然又想起自己忘了一事,“来人,将老爷我的太师椅抬到申明亭去”,他大呼道。无论如何,乡官也是官,屁股下的椅子是一定要带的。陶家店的申明亭内挤满了人,除了涉案人员,便是看热闹的百姓,还有其他里老、甲首。高皇帝的《教民榜》规定:在申明亭理断案件,里老、里长、甲首们都是要参与并旁听的。不过,此时早已不似国初时那么严,陶忠贤只通知了与自己关系好的里老、甲首,作作样子而已。莫小看他这位子,《教民榜》规定:“民间户婚田土斗殴相争一切小事,不许辄便告官﹐务要经由本管里甲老人理断”,“不经由里老理断的,不问虚实,先将告状人杖断六十,仍然发回里老去评理”。所以这位子其实是古代的民事调解官,地方上的官员、坊里的百姓,都隆礼以待,尊为“方巾御史”。“咳~咳~”见人齐了,陶忠贤威严地咳嗽了两声,问道:“尔等说有天大的案子,到底是何事呀?”天潢贵胄自然不会将区区里老放在眼里,命人押来恶丐,昂首挺胸说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此人竟行采生折割的恶事,制作人犬,坑蒙拐骗,请里老报官严惩”。了解完来龙去脉,陶忠贤暗叫不好。这案子绝没有外表看的那么简单,恶丐在本地待了如此之久,为何一直无人举告?背后必定有势力支持。从打扮看,这恶丐必是丐帮的人,折采生割,历来是丐帮的赚钱门路,自己小小一个甲长,可惹不起这伙人!可若不管这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的名声可就臭了。再说面前这位公子,丰神俊朗,不似一般人,也不好轻易得罪。毕竟长期从事基层工作,老里长深谙踢皮球之术。先是大骂了一番恶丐的丧尽天良;然后表扬了一番朱若峰的见义勇为,“哎呀呀,几位侠肝义胆,替本地除此大害,老朽钦佩之至”;最后表示自己只有理断轻微案件之权,这种大案应该送到旁边的捕厅,交给张捕头,由张捕头押到开封,交由推官审理后,凌迟处死。“几位请随老朽来,捕厅便在申明亭旁边”,他殷勤地带路,轻描淡写间就将这个皮球一脚踢给了捕厅。……人的名,树的影。陶家店一带,丐首郭老六的恶名可止小儿夜啼。不管是美名还是恶名。只要出了名,办事便方便。此刻,他出现在了本地捕头张铭的公房内。老规矩,先送上一封银子,足足一千两,“此事还请张兄周旋”。张铭很得意,别看郭老六手下近千弟兄,自己只有十几人,可咱代表着官府,任他势力再大,也得乖乖地给咱送礼。事实上,若无他的庇护,郭老六的势力也不至膨胀得这么大,成了本地大害。“郭贤弟放心,有愚兄在,这把火绝对烧不着贤弟。不过,贤弟帮中的那个兄弟,非死不可”,他开口说道。“无妨,只要能平安过关,小弟便感激不尽”,郭老六千恩万谢。“捕头,陶里长押着那乞丐来了”,有捕快禀道。“这老猾头!”张铭骂了一声,下令接待。听朱若峰等人说完经过,张铭对众人的义举赞叹不已,“圣天子在朝,不料竟有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幸亏公子高义,才救了那林元的卿卿性命!公子放心,我立即派人将恶丐押入开封,推官老爷审过后,必会判他个凌迟,给世人一个交代”。“如此便多谢了”,见事情办得顺利,朱若峰很高兴,纡尊降贵地给他道了声谢,便离开捕厅。送走众人后,张鸣唤来两个心腹,“汝二人押解恶丐去开封,中途以犯人意图逃跑为名杀之,切不可牵扯上郭老爷”。“捕头放心,小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