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四章 立长不立孙（一）

“皇三子臣朱若峰谨奏；为强藩守圉并开封平乱事：昔吾太祖高皇帝建设藩屏，以强守圉，设长史、护卫、仪卫三司以辅之。彼时诸藩，俱有三卫，多者至五万众，统兵护疆，诸胡不敢犯。及至成祖，削藩欲固中枢。此后，诸藩不得入朝，不得干预地方政事，不得经商，不得出城行香游玩，即使省墓，亦需朝廷许可。长此以往，诸藩愈弱，难尽固藩守土之责，而中枢亦未必强。儿闻天不可以不刚，不刚则三光不明；王不可以不强，不强则宰牧从横。昔周室衰季，皇甫之属，专权于外，党类强盛，侵夺主势；又有三桓专鲁，田氏擅齐，六卿分晋，诸吕握权，统嗣几移，此皆无强藩镇外故。一旦奸邪当道，主弱臣强，何以制之？父皇英明，改革藩政，许诸王在藩地为官任事。然藩地不过一城之地，纵使一省首府，职差亦有限，且一应限制仍多，难尽其责。儿愚以为，威柄出于皇室，利器不假外人。强藩固屏，正其时也！请废藩禁，许诸藩入朝、从政、出城、交友、经商、统兵诸事。夫日月生明，皇也；星辰灿烂，王也。星辰拱卫日月，则皇祚永永无极！另有邪教清茶门祸乱开封及平乱事奏禀。儿奉皇命，就藩开封。天道无常，河道掘口，仪封、兰阳二县顿成泽国。河南诸臣虽恪守臣职、尽心赈济，然万里黄河，其势****，流民遍地，百姓苦难。有邪敎清茶门者，盖闻香教余孽，趁势而起，集教众于开封，欲行悖逆。儿与河南巡抚魏一鼇、王府护军镇总兵邓耀、开封副将陆文野、左长史张履祥、审理正汪琬诸文武，诱奸党入开封而歼之，斩杀教首王秉贞以下三万余众。虽平匪乱，心实怏怏。夫坏崖破岩之水，源自涓涓；干云蔽日之木，起于葱青。奸邪一呼，数万景从者，盖地方失德、政令不畅所致。我大明国土，遍及九州万方，何其之广！难免有海内贪猾，竞为官吏，小民吁嗟，怨气满腹之事。民怨难伸，方有奸邪为患。禁微则易，救末者难，人莫不忽于微细，以致其大。若能澄清吏治，杜渐防萌，则凶妖销灭，天下太平矣！父子亲情，义不忍割，日思父母，心如刀绞。惟愿父皇，龙体安康，儿于千里之外，心愿足矣！临本涕零，不知所言，一点痴愚，达于圣听”。……南京乾清宫内，光武帝朱亨嘉看着儿子上的疏，陷入了沉思。峰儿想让自己进一步解除对藩王的限制，并非没有道理。各地的藩王是朝廷的屏障，起着拱卫中枢的作用，明初很少有胡人犯境之事，与这些藩王的强势有很大关系。靖难之后，因为成祖是藩王起兵夺了天下，对各地的藩王十分猜忌，剥夺了他们的兵权。其后历代皇帝又不断剥夺藩王的权力，导致藩王除了在家吃喝玩乐，几乎没事干。没了藩王镇边，蒙古、女真逐渐崛起，致有满清入关之事。可是峰儿只看到了藩王镇边的好处，却没看到藩王权力过大对皇权的威胁。汉时的七王之乱，晋时的八王之乱，我朝的靖难之役是怎么发生的？不就是因为各地的藩王权力太大了吗？又理政又掌兵，一个个兵强马壮、财大气粗的，难免会滋生野心、觊觎皇位！看来，既要给藩王一定权力，也不能让他们权力过大，威胁皇权。老皇帝于是下旨，进一步放宽对藩王的限制。将藩王为官的范围由藩地扩大到藩地所在的省；允许藩王结交官员、适当参与地方政事；可以自由出城；经申请可入朝觐见皇帝；可以从事不涉及经济利益的公益性活动。不过，为防藩王依仗权势与民争利，仍然禁止藩王经商，除了自己的直系子孙，其他藩王依然没有统兵之权。至于郡王以下的其他宗室，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不可以经商，但是可以考科举、为官、投军、从政、做工、务农等；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除了拥有上述权利，还可以经商。他们的宗籍落在各藩，但是可以离开藩地去外地居住。放下这道题本，朱亨嘉又看了两道密折，一道仍是豫王所上，另一道则是河南巡抚魏一鼇所上。两道密折都提到了同一件事：因为赈灾，开封无粮，豫王下令将俘虏的两万清茶门教徒斩杀。有意思的是，两个人都争着承担责任。豫王说斩杀俘虏是他下的令，与其他官员无关；魏一鼇却说是他向豫王建议此事，愿意承担全部罪责。朱亨嘉的心里明镜儿一般，斩杀两万俘虏，何等大事，区区一个河南巡抚，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此事必是自己的三儿子豫王朱若峰所为。嗯，魏一鼇这个官儿不错，懂得替皇家担责，是条忠犬。可惜他刚升了河南巡抚，不好拔擢过快。不过倒是可以荫其一子为中书舍人。老皇帝如是想。不过峰儿此次倒是让朕意外！原以为他只是一个喜欢声色犬马的公子哥，虽然前些年与登儿一起远征罗刹，经历生死后，稳重了不少，可要想治理天下，还嫩了些。不料竟有此等魄力，杀伐决断，一口气屠了两万俘虏。杀得好！杀出了王道****、皇朝希望。从古至今，哪个帝王不杀人，不杀人如何震慑得住那些觊觎皇位的野心家、坐稳屁股下的那张椅子？如此，朕无忧矣！是的，夺门之变后，朱亨嘉一直在为储君的事烦心。他和孙金鼎、苏观生、郑封、余朝相等重臣商议，一致认为，国有长君、社禝之福，有心立皇三子豫王为储君。可吏部左侍郎郭凤跹、户部右侍郎唐甄、刑部左侍郎夏汝弼等正统派大臣却认为，皇太子虽薨，但尚有皇长孙朱依炫和皇孙朱依灿在，这两位皇孙都是太子嫡子，从法统上应该排在豫王前面。老皇帝虽然十分喜爱皇长孙朱依炫，可小孙儿只有五岁，如何坐得稳皇位？自己已经七十四了，估计很难活到皇长孙长大成人，又能托孤给谁？可立三儿子为储君吧，他也不放心。三儿子喜欢玩乐，生性又善良，甚至有些软弱。为帝者，心慈手软可不行！开封平叛中，三儿子展现出了狠辣的一面，让老皇帝彻底放了心。“嗯，峰儿像朕，敢杀人，一屠两万，这才是人杰！”老皇帝哈哈大笑，下定了立豫王为储君的决心。作为老政治家，光武帝出手不慌不忙，慢慢为儿子铺起了路，先以平定开封民变有功为名，将豫王府左长史张履祥擢为工部右侍郎，豫王府审理正汪琬擢为右佥都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