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宅,建于南京京城通济门外。通济门坐北朝南,是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城门,福船型(鱼腹型)的内瓮城城门,易守难攻。仅内瓮城便有三座,门垣四道,又有两条上城马道和人行道,以及若干瓮洞。端的是中华城防体系的杰作。大明礼宾院尚书孙可望选择将家安在这里,倒不是出于安全考虑,而是因为这附近的景致。此门因为临近秦淮河又是船形,遂取同舟共济之意而命名为通济门。扼守内外秦淮分界,向东北为皇城,向西南则是商业区,为南京咽喉所在,既美丽又繁华。孙可望特地将宅子选在了风景秀丽的内秦淮河边上,一出门便是锦绣玉带、杨柳依依,往西南方走几步,又能见商铺林立,热闹非凡,生活是极方便的。他老了,今年已六十八岁,越来越喜欢这种既有如画景致、又贴近人间烟火的地方,当年的那颗雄心,早已是过眼云烟。曾几何时,他亦是饶毅果决的一代枭雄。年轻时,没饭吃,为了活命追随八大王张献忠造反。明明自己还长张献忠四岁,却隐忍地拜八大王为义父。后来,成为大西军的首领,手握二十万雄兵,自以为天下之大,任己纵横。不料遇上了英明神武的光武帝,札佐城一战打垮了大西军的脊梁,迫不得已,归了明。按说皇帝对他还是不错的,封了平虏侯,擢为礼宾院尚书,执掌大明帝国的外交,颇得信任,可就是不让他掌兵权。一晃便老了,只想着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含饴弄孙,再无当年的雄心。光武帝对他的态度也由当年的既用又防,变成了如今的只用不防,时不时地还召入宫内聊会天,叙叙当年趣事。“老爷,那柔佛苏丹国宰相罗阇·巴嘉的儿子易卜拉欣又带着厚礼来了”,白发苍苍的老管家恭敬地禀道。国强,外交便强。身为礼宾院尚书,不知多少藩属国上赶着走孙尚书的门路,渐渐地倒也腰囊丰厚了起来。“怎么又来了?”孙可望眉头一皱,“此人所求之事可不好办,让他回去吧”。这位尚书是厚道人,讲究收礼必办事,若是办不成,便坚决不收礼。因此,在帝国外交界名声极好。“老爷,您还是瞧瞧礼单吧,这一回,他们父子可是大手笔呢”,老管家将礼单呈上。“大手笔?”孙可望一楞,打开礼单,礼单中竟夹着一张大明钱庄三十万两的银票。三十万两!他心中剧震,往礼单上看,又有满剌加国宫廷御制金佛一座、极品燕窝两盒、夜明珠十颗等诸多贵重礼品,确实是大毛笔啊!孙可望陷入犹豫中,他老了,按常规再干两年就要致仕,真的很想在致仕前为子孙多积攒些家业。可那易卜拉欣所求之事乃是谋朝篡位的大事,可不好办!易卜拉欣之父罗阇·巴嘉是柔佛苏丹国的权臣,在彭亨地区势力极大。因为与苏丹阿卜杜勒·贾利勒三世关系不好,索性在彭亨自立为“严端穆达”(相当于宰相),联合荷兰人,将老苏丹赶至北大年苏丹国(今泰国南部),实际掌握了柔佛苏丹国的大权。当了假王后,仍不过瘾,还想当真王,派儿子易卜拉欣来大明活动,请求大明册封自己为柔佛国苏丹。众所周知,大明光武帝是庶宗篡了嫡宗的位得了天下。因为得国不正,他老人家最怕别的庶宗有样学样,来篡自己子孙的皇位,因而大力宣扬宗法正统,强调不是自己一脉不能承继大统。各藩属国中,若有庶宗或者权臣企图谋朝篡位的,老皇帝是一定会下旨斥责的。所以,这个事真不好办!“让他进来吧”,孙可望想了想说道。易卜拉欣走进了客堂,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儒雅青年,戴着柔佛国传统头巾,身披织金锦缎宽袖长袍。一见他,便依大明礼节规规矩矩行了礼,“下官参见平虏侯”。在大明朝,爵位可比官职贵重。称平虏侯,不称尚书官职,这位真的很懂大明官场那一套。孙可望不由对这位年轻人增添了几分好感。他是武将出身,说话直来直去,“汝送的礼太重,所托之事又甚难,老夫没有把握,还是拿回去吧”。易卜拉欣暗笑,若真的不想收我的礼,闭门不见便是,既见了我,又说没把握,分明是想吃又怕噎着。这些明国人,可真是虚伪!看来自己父子不惜重金办此事,确实有效果!心里嘲笑,面上却恭恭敬敬,“大明于小国而言,若父母之邦,您便如同是小臣的父亲一般。区区薄礼,权作孝亲之用。请万勿推辞!”啥?额啥时候成了汝爹哩?孙可望被他的厚脸皮惊呆了,可拿人的手软,只好认了这门亲,缓缓说道:“此事老夫只有三成把握”。这便是摊牌了。明摆着告诉汝,这事咱只有三成把握。礼,汝还送不送?不送,便将礼单拿回去;送,成功的希望不大,有可能便打了水漂,自己决定吧。只有三成把握?易卜拉欣仔细思考着,慢慢下定了决心,谋国之事,何其艰难!别说尚有三成把握,便是只有一成,也须全力以赴!况且这位孙尚书不说官话,直接把难度告诉自己,说明他是一个讲信用的人。这样的人,一旦收了礼,一定会尽心替自己出力!“下官自知此事艰难,只要您肯替我父子出力,便感激不尽矣!此事若不成,绝不敢埋怨您;若能成,我父子另有重礼相谢,生生世世,不敢忘记您的恩情”,他神情真挚地说道。听了此言,孙可望又看了一眼这年轻人,赞许地点点头,此人年纪虽轻,倒有胸襟气魄,是个能做大事的!办不成,人家认了,不埋怨自己;办成了,再送一份重礼。如此行事,自己怎么好意思不为他父子出死力呢?当下郑重地说道:“汝放心,老夫一定竭尽全力为汝父子说话,请先回馆驿等待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