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四章 驱法（一）

泰国国都大城西南郑外的三宝公寺，泰国人称之为帕南军寺，位于巴洒河与湄南河交汇处。三百年前，郑和曾率船队沿湄南河而上至大城访问。为了纪念他，当地华人捐献了佛殿的坐像，称此寺为三宝公寺。寺外河岸边码头附近，尽是一排排的竹楼、茅草屋，当地人通过向来来往往的客商售卖些吃食、小商品之类，赚点钱财养家。其中一栋三层的竹楼，虽然是传统的暹罗式装饰，楼门口竟然插有杏黄旗，悬挂大明式的灯笼，暗示着店主的华商身份。竹楼的招牌上用暹罗语写着：柠檬叶子。这是暹罗菜的一种重要佐料，表明是家饭馆。身穿“绊尾幔”纱笼的店主，双手合十，立于楼门口，热情地招呼进楼的每一位客人，躬身喊着“萨瓦迪卡（您好）”。风吹起他身上的纱笼，宽宽的下摆张开，舒适凉爽，很像后世的灯笼裤。“萨瓦迪卡，请问这里有醪（泰语酒的谐音）卖吗？”一名玉面长须、气质儒雅的富商笑眯眯地问。一见是他，店主的目中露出惊喜，随即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水波不兴。“有的，请问您要几壶？”“多饮伤身，半壶即可”。“小店的醪都是整卖的。要不给您来一壶？”“多乎哉，不多也。也罢，欲饮一壶醪，先登楼上头”，那富商笑道。见暗语都对上了，店主愈发地殷勤，“尊客请随吾入雅间”。雅间很雅，竹编、灯饰、桌椅，无一不是暹罗风情。那富商不慌不忙地在雅间的竹椅上坐下，抿了一小口茶，叹道：“胡千户，汝这些年待在暹罗，吃了不少苦吧？”原来，这店主乃是锦衣卫原掌刑千户胡理。此人曾奉马吉翔之命，灭了李国相的口。老皇帝虽然没有追究，并不代表不清楚其中猫腻，为了敲打他们，下旨让胡理调任新成立的锦衣卫南疆千户，负责收集暹罗、南掌、安南、真腊、占城、高平、广南、北大年诸国的情报。虽然是平调，可派到顶南边吹海风与留在京城享福可不是一回事，隐隐地有发配边疆的意思。那白面富商嘛，自然便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马吉翔了。他在夺门之变中，态度暧昧，没有忠心护驾，反而保持着某种程度的“中立”，令光武帝大为不满，锦衣卫，朕之爪牙，岂有中立之理？圣眷淡了许多。为了挽回皇帝的信任，马吉翔想尽了办法，得知光武帝十分关心此次的暹罗事变，便冒着风险，亲赴暹罗，打算立下大功，重获圣宠。“为掌印效劳，卑职不怕吃苦”，胡理恭敬地回答。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望而仰止的高山。此山，于马吉翔来说，是光武帝；于胡理来讲，却是马吉翔。胡理看马吉翔，便犹如马吉翔看光武帝一般。毕竟是因为自己受了连累，见他对自己如此恭敬又任劳任怨，马吉翔亦有些感动，安抚道：“圣上很看重法军进入暹罗的事，将这桩差事办漂亮了，汝回京的日子便也不远了”。胡理精神一振，“多谢掌印提携，下官愿为掌印效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嗯，汝将目前暹罗的情况详细说说”。“是，暹罗目前有两股势力，一股是暹罗国王世子亚派耶脱、华尔康为首的亲法派；另一股是暹罗将领组成的武勋派。一旦法国教官控制了暹罗军队，武勋派将没有存身之地，所以拼命反对法国。据说象军统帅帕碧罗阇公开顶撞国王，扬言宁可被国王斩首，也不同意在条约誓书上签字。此外，嫉恨华尔康在纳雷王面前得宠的一些重臣、反洋教的佛教徒都支持武勋派”。“汝以为这两方，谁的势力更强？”“卑职以为武勋派势力远大于亲法派。法国人看起来来势汹汹，其实在暹罗王国的根基非常薄弱。除了不足两千的法军，支持他们的王世子亚派耶脱、华尔康等人势力并不强；而反对法国的军队将领、元老重臣、拥有大批信众的佛教长老，才是这个国家的统治根基”。马吉翔点点头，“如此便好办了，汝安排一下，本官要见一见那敢于顶撞纳雷王的象军统帅帕碧罗阇”。……自1350年罗斛国主乌通王因瘟疫流行，率众迁都阿瑜陀耶（大城）后，这座城便一直是暹罗的国都。乌通王死后，尸体在城中的菩兰寺火葬，遂使这座佛寺闻名暹罗。寺中，一座形如玉米的高棉式佛塔，庄严地矗立着，象征着国家的传统不容侵犯。帕碧罗阇郑重地向佛塔上香、施礼，在当前的这个节骨眼上，这种举动代表着他继承乌通王遗志、捍卫暹罗传统的决心。跟随他上香的有军队将领、元老重臣、佛教长老等等。这些人都是暹罗国的统治阶层，也是法国入侵的直接受害者，因而拧成了一股绳，团结在他的周围。“统帅，王上同意驱逐那些法国人吗”？步军将领巴颂问道。“王上被华尔康蛊惑，已经听不进逆耳忠言了”，帕碧罗阇摇头叹息，目中透出森寒的杀机。“唉！王上糊涂呀！”海军将领乍仑蓬开口说道。按说帕碧罗阇身为国家重臣、暹罗最精锐的象兵统帅，听见有人说国王糊涂，应该大声斥责对方放肆无礼才是，可他竟不说话。见状，巴颂神秘地说道：“请统帅稍后去寒舍一晤，有个人想见您”。……巴颂家的书斋不大，几个人开始了密谋。“你是什么人？”帕碧罗阇认真打量着眼前之人，开口问道。此人玉面长须、长相和善，却不知怎么的，给他一种极危险的感觉。“大明皇帝的使臣马吉翔见过统帅”，那人微微一笑，笑得超凡脱俗，竟似不食人间烟火。帕碧罗阇心头微惊，“天使来此何为？”“给您送礼”。“送礼？给本帅送什么礼？”“送给您两万大军。我大明缅甸提督惠之观的两万大军已驻扎于缅泰边境，随时可为统帅后盾”，马吉翔缓缓说道，语气平和，不带一丝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