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三章 伏波（二）

自己的事，自己最清楚。马吉翔虽然被升了伏波总督，心里却如明镜似的。圣上依然对自己在夺门之变中的表现耿耿于怀，秋后算账，这才将自己打发到海岛吹冷风。这从他老人家并未给自己加都御史衔可以看出来，仅仅给自己加了个正二品龙虎将军武散官，虽然是武散官顶级，比先前封的正二品骠骑将军好听一些，可也仍是正二品，和那些加衔高配至从一品的总督不可同日而语。唉！看来不干到新皇登基，咱别想离开伏波岛喽！马吉翔索性将家眷迁到岛上，摆出一副全家为大明开疆拓土的架势。伴君如伴虎，皇帝越是对自己不满，自己越是要摆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否则，小命难保！这一招很有效，圣旨来了：封马吉翔之妻为一品诰命夫人。根据惯例，对官员的母亲或妻子加封诰命，一般都要跟从官员的品级。一品诰命夫人的丈夫一般都是一品官，可马吉翔才二品。这个封法，不合常规。光武帝是玩人的高手，封官授爵经常不按常理、耐人寻味。比如对马夫人的这个封法，可以看做是一种恩典；也可以看作是一种激励：汝小子好好干，官居一品，迟早的事；还可以是一种警告：差使干漂亮了，便升一品，干砸了，官职便一辈子位于汝妻之下。总之，帝心叵测，官场难混！没有揣摩上意的本事，千万别当官！马吉翔何等人物，跟随真龙多年，深知龙性，自然将朱亨嘉的心思摸得透。看来圣上是想让自己配合安南侯陈武，尽快**平伏波岛上的蛮人啊！可是那些蛮人隐于山林，来去无踪，那陈武是军中宿将，都拿这些蛮人无法，吾又有何法子？没法子也要想法子，光武朝的封疆大吏不好干！自己一个人想不出来，便拉着大伙儿一起想。马吉翔请安南侯杨武、伏波巡抚黎维祚、提督冯安平、布政使张萼、按察使万斯大、总兵马玄生、黄昭议事，商讨怎么平定岛上的土著。“圣上令吾等戡平伏波省，奈何土酋猖獗、不服王化。诸公可有什么好主意吗？”马总督温和地说。坐于正位的是安南侯杨武。他因为开疆拓土有功，刚被授了侯爵，正是心气儿高的时候，又是从龙老臣、本地的最高军事长官，如何肯将马吉翔当回事？闻言嘻道：“马制军长期干锦衣卫，刺探军情是所长，行军作战之事便不须您多操心了”。大明朝官场规矩多，对总督的称呼五花八门，混的好的，加太子太保衔，可尊称为宫保；加都御史衔的，尊称为督宪；其他尊称为制宪、总制。至于制军，是正德前的叫法，正德帝觉得“制军”这名字不霸气，改为“总制”。虽然嘉靖帝继位后复旧，但官场潜规则，就高不就低，仍多尊称总督为“总制”，显得比“制军”威风。杨武称马吉翔为“马制军”，其中的贬义十分明显。一则、他是从龙老臣，资历比马吉翔老；二则、他在伏波省干得好好的，又空降个总督来，圣上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咱的能力？心里憋气，不敢怪皇帝，便只能怪马吉翔；三则、马吉翔是因为夺门之变被贬至此地，别人不知道，他人脉广，却是知道的。自然不会把马总督放在眼里。好个马制军，被人讥讽了，竟丝毫不恼，反笑嘻嘻地给杨武戴了顶高帽子，“安南侯随圣上南征北战，**平几个蛮夷，自然不在话下。吾愿闻安南侯高见”。“哼！区区小事，本侯早有布置”。杨武得意地扫了马吉翔一眼，朝提督冯安平说道：“老冯，汝将本侯的布置向诸位详细说说”。“是！”冯安平恭恭敬敬地说道：“伏波岛中部是山区，山势陡峭，将北部、东部、南部、东南部隔绝，从海路连接比从陆路方便。根据安南侯的布置，黄总镇扼守山区，隔绝北部的蛮族和中部蛮族的陆上交通；马总镇指挥兵船沿海岸巡弋，截断蛮族的海上交通；吾指挥入山围剿，要点是分区划块，剿清一块再换一块，直到**平蛮夷为止”。见众人听得认真，杨武得意地一笑，“剿贼时须多立军寨堡垒，封锁道路，并于各山头构筑烽火台，贼至何处，何处便要点燃烽火报信，绝不可放跑一个”。他是身经百战的老将，这个围剿方略设计得十分严密，可操作性极强。“是”，诸将齐声应喏。布政使张萼眉头紧皱，“如此一来，旷日持久，耗银甚多。这钱粮从哪来？”杨武却满不在乎，“吾乃武将，只管统兵打仗。这筹集钱粮嘛，是尔等文官之事”。“汝！”张萼气炸了肺。伏波巡抚黎维祚见状，忙劝解道：“钱粮之事，吾自会向朝廷申请。只是，修建港口、军营、道路、房屋，已经所耗不菲，朝廷也未必拿得出太多的银子啊！”杨武也放缓了语气：“吾所需不多，五十万两便可”。他确实没多要，虽然岛上的蛮人士兵只有一万，战争的规模并不大。但山高林密，构筑工事开销巨大，许多物资还要从万里之外运过来，花费自然大。“五十万两太多了，国用不足，朝廷也有难处。咱们挤一挤，便三十万两吧。生活物资尽量向戈瓦国等土藩采购，也好省些银子”，黎维祚幽幽地说。军事会议开完了，众人很快形成了方略，竟没人询问马吉翔的意见，直把这位总督当成了空气。他面上笑着，心里却恨极。可恶！虎落平阳被犬欺，想当年吾执掌锦衣卫时，这帮官儿，哪个敢跟自己大声说话？好不容易议完事，无精打采地往家走。“马公留步”，忽听有一人唤自己。回头一看，见一人年近四十，面如冠玉，一瘸一拐地朝自己走来，却是提刑按察使万斯大。万斯大，字充宗，浙江鄞县（宁波）人，著名经学家，因患足疾而自号跛翁。马吉翔是干锦衣卫出身，来之前已将伏波省一众高官底细摸得透熟。知道其是浙东甬上学派创始人万泰第六子，兄弟八人，万斯年、万斯程、万斯祯、万斯昌、万斯选、万斯大、万斯备、万斯同各有成就，人称“万氏八龙”。此人曾拜黄宗羲为师，前些年黄老儿因为著书宣扬民主，受了圣上的冷遇，因此失去靠山，不得不来这海角旮旯为官。适才议事，其一言不发，想是和自己一样，比较失意。“哎呀，是汝呀，充宗”，马吉翔眼珠一转，亲热地挽住万斯大的袖子，“快请进宅，吾让拙荆准备酒菜，不醉不归。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