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六章 代理人战争（二十）

大明使臣郭璘来到了巴达维亚，他是来找东印度公司谈判的。老皇帝谕令他，务必要让大明商船通过海峡时，享有与红毛夷商人相同的税率。一开始，双方都绷着。郭璘端着天朝上国的架子，等夷人来请；马特索尔科则摆出一副爱谈不谈的态度，等郭璘来求。可是当戈瓦复国、明军进入伏波岛的消息传来后，马特索尔科坐不住了。戈瓦的哈萨努丁苏丹一直是他重视的敌人，再加上明国的支持，这意味着巴达维亚东北方向出现了强敌，更糟糕的是，城里的精兵已调往满喇加，临时招募的雇佣军还需要训练。海军上将斯皮尔曼却不管那么多，一门心思地想打回望加锡。“阁下，我招募到两千士兵，对付那些土著，已经足够”，上将的声音充满自信，他曾经只带百余人灭亡了戈瓦国。“不，斯皮尔曼，您的勇气让我钦佩。但我们的敌人可不只是那些土著，还有庞大的明国。他们的大炮和火枪一点不比我们少。我们必须再招募至少五千士兵，所有的军事行动都应以守住巴伐维亚为主，而不是去攻打戈瓦”，马特索尔科淡淡地说。“明国的野心很大，与其等着他们进攻，不如我们主动进攻他们”，斯皮尔曼依然坚持己见，这是位固执的绅士。马特索尔科露出了微笑，“所以，是时候与明国的使臣谈判了，至少要为巴达维亚争取到募兵的时间”。……“蒂娜，请将院子打扫得干净些，多准备些新鲜水果、时令蔬菜，今日中午我要宴请尊贵的客人”，马特索尔科的声音很严肃，犹如在处理军国大事。“是，先生”，女管家很少见他这么关注饮食，印象中，自家先生一直是个随性的人，饥也饥得，饱也饱得，最大的爱好便是躺在花园里读书晒太阳。“中午的客人一定很重要，先生才会如此重视”，蒂娜并没有问主人宴请的是谁，多嘴的人，无法做总督府的女管家。郭璘、何斌进入了总督府的花园，满园秀色，姹紫嫣红，一张大大的圆桌，摆满了丰盛的美酒佳肴。马特索尔科很了解明国人的道道，重感情要面子，很多事情都可以在酒桌上解决。他甚至想找几张明国的方桌，想了想还是用了圆桌。毕竟，圆桌是尼德兰精神的象征。见宾主皆在一张大圆桌上吃饭，郭璘腹诽：这些夷人，真的毫无礼仪，居然连个主从座都不分。他是锦衣卫，习惯了替主子做爪牙，没了主从之分，实在不习惯。何斌却想：总督用圆桌请客，莫非是在暗示，大明和荷兰不分主从、平等协商？如果是这个态度，看来谈判很有可能达成协议。“先生们，请尝尝这个，最好的西班牙熏火腿”，马特索尔科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很真诚，恨不得客人们吃得肚子溜圆，方显得主人盛情。两个金发碧眼的侍女，举止优雅地为客人切好火腿片，斟上顶级波尔多葡萄酒。淡扫蛾眉，一颦一笑间，神色从容，显然受过专门培训。唯美酒与美人不可辜负！“多谢！”郭璘点头示意。“我提议，为了大明和东印度公司的友谊，干一杯”，马特索尔科端起了酒杯，按照大明的习惯，一饮而尽。郭璘却按照荷兰人的习惯，抿了一小口，含于口中慢慢品，赞道：“好酒！醇厚甘甜，回味无穷！”“总督阁下，您方才说为了大明和东印度公司的友谊干杯。既然是朋友，为什么贵国对出入满喇加的大明商船征的税远超过贵国自己的商船？”他笑着问道。“尊敬的使臣，公司在自己的土地上征何种税率，属于内政，贵国无权过问”，马特索尔科含笑顶了回去。“不，这道海峡并不是贵公司独有，而是多国共有。据吾所知，已经有多个国家对贵公司横征暴敛不满，愤起反抗，点燃了战火”。“这么说，您承认是大明在暗中支持这些土著，挑起战争喽？”“非也，此仗完全是各国出于对贵公司暴政的义愤，自发奋起抗争。我大明对彼等正义行为表示理解的同时，出于和贵公司的友谊，仍然保持着中立”。郭璘的这句话大有深义。一方面是示好，撇清和联军的联系；另一方面也是威胁，如果你不答应大明的要求，大明有可能不再中立，与你们作战。马特索尔科总督听清了弦外之音，却又严肃地引向另一个话题，“大明占据公司的领土，这难道也是友谊的表现吗？”“贵公司的领土？明明是无主荒岛，上面只有少数土著而已”。“那些土著都是公司的附庸，这种行为等于是向公司宣战”。“照您的意思，满喇加国曾是大明藩属，贵公司占据那里，是否也是在向大明宣战呢”？“这个～谈判这种事讲究的是争锋相对、你来我往。马特索尔科在请客时殷勤款待，却在谈判中寸步不让，显示出了老练与狠辣。几个回合下来，郭璘绷不住了，亮出底牌：“如果贵公司承认大明在伏波岛的利益，并给予出入满喇加海峡的大明商船与荷兰商船同等税收待遇，大明愿意调解海峡争端，尽快平息战火”。老奸巨猾的马特索尔科立即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要承认伏波岛的现状、并给大明商船和荷兰商船同等的税率，大明便不会再干预海峡附近的战事。没了明国的支持，公司很快便能平定那些土酋。他没有表态，微笑着说道：“久闻贵国乃诗词之邦，酒至浓时，便作诗词，愿观尊使大才”。什么！这夷人竟要予作诗词，他听得懂吗？郭璘不屑地一笑，“敢不从命！”命人取来纸笔，潇洒淋漓间，一首《如梦令》便写好了：《如梦令·做客》莫道知音难找，盛意与天不老。欲饮已头昏，笑煞园中芳草。汝好，吾好，风景巴城独好。这首词表面上是感谢主人的盛情款待，实际最后一句却暗藏杀机。汝好，吾便好，这样巴达维亚才能好。不然，呵呵……郭璘自信自己的皮里阳秋，那夷人总督听不出来，嘲讽地瞟着他。不料那马特索尔科仔细看这首词，竟似有所悟，笔走龙蛇，亦作了一首《如梦令》：《如梦令·款客》道是伯牙不是。道是子期不是。流水与高山，终有相逢之日。无事，无事，醉里相争何事？这首词借着高山流水的典故，暗讽郭璘，汝不是俞伯牙，吾也不是钟子期，所以一时谈不拢。无事，慢慢谈，总有谈成的一天，终有相逢之日。见了此词，郭璘大吃一惊：这夷人，竟然对吾汉家文化如此精通，真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