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章 代理人战争（二十六）

特鲁诺佐约侃侃而谈，颇有名士风流。郭璘不说话，仔细地观察，暗自分析着此人。皮肤晒得黑、矮壮结实，说明此人经常在外面讨生活，自称商人，应该不假；讲一口流利的汉语，还能引经据典，说明虽不是王公贵族，但家里应该比较富裕，方能受到良好的教育；身穿汉服、手持折扇而来，他是想搏得大明的好感，嗯，这是个有心计的人……最后，郭钦使发现此人手上有老茧，显是长期舞刀弄枪所致。难道做过海盗？海盗好，手里有兵，正好为吾所用！其实他想差了，这位还真不是海盗，只是长年跑船做生意，为了防盗贼，练就了一身好武艺。马打蓝国，本是巴达维亚东边的一个强国，以前也算当地一小霸。这一切在东印度公司的军舰到来后戛然而止。荷兰人站稳脚跟后，不断地扩张，或者直接侵略，或者将周边的小国变成附庸和傀儡。如今，巴达维亚附近，万丹国已经彻底被兼并，其国王失去了一切权力、只能仰人鼻息；马打蓝国也被打得只剩半条命，不得不成为公司的附庸，向他们上缴赋税，提供雇佣兵，允许他们经商、传教、居住。如今的马打蓝国的古拉特王已经执政二十六年了，按说应该有些威信。可他却越老越糊涂，荷兰人打过来了，得反抗才是，确实反抗了，每战必败，一败就胆寒，最后干脆签了一大堆不平等条约，做起东印度公司的附庸来。原本马打蓝是个商业国，控制了附近的海贸。沦为附庸后，丧失了海运控制权，贸易递减，生产下降，国势衰落。失去了海运控制权、贸易额下降，对特鲁诺佐约这样的商人来说，打击是巨大的。偏那古拉特王又是个追求享受的，纸醉金迷，为了满足自己的奢糜生活，一再向臣民们征收重税。若有人胆敢反抗，便施以严刑峻法。殖民者的入侵，再加上暴虐和苛税，让这个国家处在了火山口上。百姓们都很怀念朗桑王在世时的日子，渴望着有人带领他们恢复朗桑王之伟业。是的，马打蓝是出现过雄主的，前三位国王都是雄主，尤其是朗桑王，更是雄极一时的大英雄！开国之君森纳帕提本是巴章国的一个领主，1586年时灭巴章国，将国都从巴章迁到克尔塔，建立马打蓝国、开疆拓土，雄主也！第二任佐朗王，平息国内叛乱后，继续开疆拓土，灭亡淡目国，先后攻下多地，疆域扩大后，改国都为巴刹格德，亦雄主也！第三任朗桑王，征讨不臣，进一步拓展疆域，攻占了泅水、马都拉、井里汶多地，并将势力伸展到诸多邻国。最让百姓津津乐道的是，此人敢向殖民者亮剑，两次率大军攻打巴达维亚，想将荷兰人赶跑，虽然未成功，却让东印度公司不敢打马打蓝国的主意。他还注重发展国内经济，鼓励岛际贸易。为了加强中央集权，改领主制为帕提制制（即行省制），在各地设太守治理，又制定法典、改良历法。真乃大英雄一个！总之，朗桑王时代，马打蓝国是强国，老百姓能吃饱饭，也没有什么外敌敢入侵。及至朗桑王一死，古拉特王继位，只知道大兴土木、横征暴敛，老百姓的幸福感直线下降，又每战必败，被荷兰人打得找不着北，堂堂大国，沦为东印度公司的附庸。无妨，古拉特王脸皮厚得很，海运权、贸易权、传教权、收税权、募兵权、保护费……荷兰人要什么给什么，只要能保住自己的王位便可。外有洋人，内有暴政。经济下滑、贸易递减、国势衰落的直接后果就是特鲁诺佐约这样的平民老百姓活不下去了。特鲁诺佐约少有大志，练有一身好武艺，平生最崇拜的就是朗桑王。见国家衰落成这个样子，自己的生意也每况日下、亏损严重，把心一横，打算发动起义，铲除暴君，恢复朗桑王时的国势。此人平素重感情、讲义气，身边一大帮朋友，皆慷慨悲歌的义士，见他欲举事，皆愿响应。这年头，谋生艰难，想造反，人是不缺的。奈何缺钱、缺武器。身为商人，特鲁诺佐约见多识广，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想找个强国投靠，以做义军外援。听说大明使臣来巴达维亚好几个月了，想为大明商船争取通行海峡的平等税率，却被那夷人总督拒绝了。不由得心中狂喜：这夷人也太狂了些，竟敢拒绝大明的要求。那可是堂堂天朝，君临万邦的大国！他顿时起了依附大明、对付东印度公司的心思。于是，千辛万苦来到巴达维亚，买通卫兵，求见大明使臣。不料那使臣竟是个势利眼，只愿和王公贵族们打交道，不稀罕他这样的平民百姓。特鲁诺佐约心中愤懑，遂出言嘲讽郭璘。身为锦衣卫头子，郭璘自然是有眼力的，哪些人有利用价值，哪些人没有，一听便明白。他耐心听对方讲述，越听神色越是和善。及至听到对方已经串联了数千人马，打算起义抗荷，更是老脸堆成了一朵花，再无刚才的傲慢，代之以温暖、慈祥，甚至还有几分巴结。“哎呀呀，郭某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阁下竟是马打蓝国的大侠！您打算起义师、除暴政、争国权，真乃侠之大者也，当得起‘大侠’二字。请受郭某一拜！”他真诚地一拜。为大官之道，便在于拿得起、放得下，“面子”二字，何足挂齿？见他前据后恭，特鲁诺佐约心里好受了很多，深施一礼，请求道：“我等欲举事，却缺少火枪火炮、甲胄兵器，请天使助我！”“好说，好说”，郭璘眼珠一转，笑着问：“若是大明支持阁下起义，阁下何以回报大明？”什么，大明不是天朝上国、讲究仁义吗？怎么帮助人还要回报？特鲁诺佐约大吃一惊，按捺住心中不快，问道：“天使想要什么？”郭璘不慌不忙，找出舆图，在上面一点：“事成之后，请将泗水城送于大明屯兵，并向大明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