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春笋（三）

南京皇城北安门附近，一座威风霸气的新衙门平地而起，门楣下，“大明总钱庄”五个大字赫然在目，显示着这衙门的不凡。的确不凡，在大明朝，但凡沾个“钱”字的衙门，就没有平凡的。侍郎赵宝源看着自己的新衙门，没有喜悦，反而勃然大怒，“混帐，吾要尔等在门口放两只貔貅，尔等竟放了两只石狮，真正是气死人也！”也难怪他动怒，这貔貅乃龙第九子，龙头、狮身、虎爪、凤尾、羊角、鹿耳，是可避邪、招财、守财的守护神，与狮子真不是一个概念。“侍郎息怒，这一定是底下人疏忽。下官立即让人更换”，残旧钞兑换司郎中徐元文小心翼翼地说道，赵宝源让他负责新衙门的装潢，不料竟整出这么一出乌龙。“嗯”，赵宝源平息了怒气，自己刚任新职，御下不宜过严，淡淡地问了句：“汝和宝钞提举司对接的如何了？切记，每月对接一次，销毁多少残旧钞，便须加印同等数额”。大明总钱庄只管流通，印制是户部宝钞提举司的事。洪武时宝钞失败，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只发不收。纸质难以耐久，官府也不回收旧钞，导致许多残币旧币无法使用，加速了宝钞的失败。赵宝源是懂行的，一上任便组建了残旧钞兑换司，以徐元文为郎中，每月销毁一些不能使用的残旧钞，再对接宝钞提举司，印制同等价值的新钞。“侍郎放心，那宝钞提举司郎中阎若璩是臣的同年，对接的十分顺畅”，徐元文答道。“嗯”，赵宝源嗯了一声，往衙门内走去。“侍郎，不好了，仓贮司的存银不足十万两了，铜钱也只余二十万贯，兑换的宝钞价值已经达到了四百万两，若再出现大宗兑换，恐怕无银钱可兑”，仓贮司郎中陈廷敬向他禀告。“什么！户部拨的三百万两银钱全部花完了？”赵宝源惊道。“百姓们似乎并不认可宝钞，纷纷拿宝钞去各大钱庄兑换，各大钱庄又至总钱庄兑换，不但将户部拨的三百万两兑换一空，还将咱们原先储备的银钱兑换了一百万两，很快便无钱可兑了”，陈廷敬哭丧着脸说。赵宝源吁了口气，“让各大钱庄暂不要向总钱庄兑换”。“恐怕不成，各大钱庄手上也没有太多现银，一旦咱们不同意他们兑换，他们没钱兑给百姓，恐怕这宝钞的信用就没了”。赵宝源想了想说道：“先前吾让各大钱庄从他们的本金中冻结百分之二作为风险储备金，此事处理得如何？”陈廷敬垂头丧气，“侍郎的法子固然好，可惜刚刚实施，绝大多数的钱庄都没来得及筹齐。目前冻结的风险储备金不过五十万两耳”。“将这五十万两全部用于兑换，先撑过这段时间再说”，赵宝源发了狠，咬牙又切齿，然后心急火燎地求见光武帝。平时似他这种官，老皇帝真不一定有时间见，可如今正是宝钞流通的关键期，立即便宣他见了。“陛下，臣死罪。百姓们纷纷用宝钞兑银钱，目前发行的一千万贯宝钞中。已经兑换回了四百万贯。户部拨的三百万两已经兑完，还将总钱庄的储银兑换了一百万两。照这个速度，储银只够维持七日”，赵宝源伏地请罪，汗流浃背。“哼！”老皇帝闷闷地哼了一声，“尔不是说有十足的把握、三百万两足够吗？”说完，冷冷地盯着赵宝源。赵宝源顿时有了一种落入洪荒巨兽口中的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气，从脚板底直扑脑门。“臣没料到大明百姓如此不信任宝钞，刚发出一千万贯，便兑换了四百万贯回来。而且，还在继续兑”，他讷讷地说，伏低了头。伴君如伴虎，生死只能交给老天爷。老皇帝不说话，脸色阴晴不定。赵宝源觉得身上的那股压迫感越来越大，快要将自己压碎。不甘心认命的他，猛地吼道：“臣死不足惜，但大明宝钞的信用决不能失去。陛下乃马上天子，当知此乃决战，胜则大明宝钞通行天下；败则朝廷信用**然无存。请速发内帑救急！”“内帑？朕有个屁的内帑？”老皇帝一着急爆了粗口。其实还是有些内帑的，不然也不会谕令每顿由四个菜增加到六个菜。战争过后，皇室获得了大量荒田，又入股大明钱庄，虽然开销亦大，还是攒了些银子。多了没有，六十万两还是有的。他冷冷地问：“还需多少？”“总钱庄还能腾挪出八十万两，再有一百二十万两应该够了”，赵宝源的声音打颤。“尔退下吧”。赵宝源如蒙大赦般退下，暗忖小命总算保住了。其实皇帝并非不想杀他，而是知道杀了他也变不出银子来。自己家的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往外掏，朱亨嘉唤来了户部尚书张孝起，“张卿，国库里还有多少存银？”一听这话，张孝起犹如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今年风调雨顺，没有战争和大的灾荒，本可存下不少银子。只是陛下您坚持要南进，又是建海港，又是造军舰，军械辎重、援助藩属，样样要钱，又要臣给了大明钱庄三百万两。如今，委实一两银子都没有了！”朱亨嘉老脸一红，柔声道：“张卿，汝是知道的，大明宝钞的发行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替朕想想办法！”张孝起叹了口气，“陛下，银子是没了。可将粮库里历年的存粮，扣除必需，转卖于粮商，尚能得六十万两”。朱亨嘉心里一盘算，这六十万两加自己那六十万两内帑，正好能凑足一百二十万两。一发狠，下旨全拨于大明总钱庄；又传旨尚膳监：今后，朕每顿饭还是四菜一汤。最终，一千万贯宝钞，有六百万贯重新兑换回了大明总钱庄，另外有两百万贯充作赋税交回了藩库，在市面流通的仅有两百万贯。但却保住了信用，只要有信用，回到总钱庄和藩库的八百万贯，迟早仍能流通出去。……镇江府金坛县悦来酒家，潘云生风尘仆仆地返回。“当家的，宝钞兑成银子了吗？”曾氏紧张地问。潘云生露齿一笑，取出锭小银，“喏，整整一两，分毫不少”。“哎呀，看来这刘坊长说的没错，这宝钞真的能当银钱使，还轻便，比银钱方便”，曾氏眉开眼笑。潘云生忽有些不好意思，“娘子，咱们收那几个驿卒的酒菜钱，可着实收贵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