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春笋（十八）

进了甘州城，顾炎武先拜访了甘肃巡抚田厥茂，然后来到布政使司衙门向自己的顶头上司布政使叶承祧报到。进入自己的官衙，屁股还没坐热，便听到一声亲热的呼唤：“忠清！”他仔细一看，竟是自己的好友吴伟业，喜极问道：“梅村，怎么是汝？”“吾现在是甘肃提刑按察使，前些日子，听说汝要来，可欢喜死吾了！”吴伟业亦是满脸的欢喜。两个老友多年未见，闲话了一会儿家常。顾炎武是事业型的人，很快便聊到了马政，“梅村，吾见甘肃水草丰茂，颇多优良的草场，为何马政不兴？”吴伟业微笑道：“忠清，汝此言只说对了一半。这马政分民牧和官牧，在甘肃，民牧虽然未兴，官牧却是兴的。太祖时，在甘肃设行太仆寺，成祖时又增设苑马寺。各有监苑，上苑牧马万匹，中苑牧马七千匹，下苑牧马四千匹。圣上改革马政，将行太仆寺、苑马寺尽皆裁撤，并入兵部车驾司战马局，直接在适合养马的行省设马场养马，甘肃一省便设有六大马场。改革之后，好生兴旺呢”。“哦，此是为何？”“其一、先前机构繁多，官员职责混乱，因而管理混乱，改革后，车驾司战马局在大马场设主事、小马场设主簿管理，建立统一的考核机制，管理有力；其二、此前的牧马人，多是被迫征调养马代替徭役的、职业士兵以及充军的罪犯，干劲不足，如今的牧马人，多是雇佣的牧民，按业绩发放月俸和奖金，干劲大；其三、此前多有本地豪强侵占军马牧场，圣上废行都司设甘肃行省后，有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坐阵，清查牧场，这些豪强不得不将侵占的牧场归还，牧场多了，官牧自然兴旺！”“原来如此！”顾炎武来了兴致，问道：“不知甘肃最大的军马场在何处？养马多少？”吴伟业笑了，“咱们甘肃最大的马场乃是山丹军马场，就在甘州，位于祁连山冷龙岭北麓，历史悠久，乃骠骑将军霍去病始创，养战马万余匹，是咱大明第一大马场。怎么样，忠清，有没有兴趣随吾看看？”“太好了，梅村！吾正欲一观万马奔腾的壮观，领略霍骠骑当年的风采！”顾炎武开心得手舞足蹈，他是性情中人，又经历过战阵，真正的慷慨悲歌之士。见老友感兴趣，吴伟业立即命人备马。两个人只带几个随从，纵马奔腾，往山丹军马场驰去。“驾～驾～驾～”“哒～哒～哒～”绿草茵茵，马蹄声声，心尖儿快乐得打颤。“忠清，吾似乎感受到了当年霍骠骑将万骑，出陇西、过焉支山、汉阳大草滩，直达祁连山西端，击败盘踞在焉支山、大马营草原的匈奴各部，设立养马场的那股霸气！”吴伟业一边驭马，一边大声对顾炎武说。这位大诗人来了兴致，大声吟道：“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壮哉！梅村，吾也来一首”。顾炎武哈哈大笑，于马上吟道：“天马徕，从西极，涉流沙，九夷服。天马徕，出泉水，虎脊两，化若鬼。天马徕，历无草，径千里，循东道。天马徕，执徐时，将摇举，谁与期？天马徕，开远门，竦予身，逝昆仑。天马徕，龙之媒，游阊阖，观玉台”。“好啊！妙极！”吴伟业笑出了眼泪，好久没有如此的开怀。不知不觉间，已驰至祁连山冷龙岭北麓山脚下，无边无际的青草滩中间，围着栅栏，辕门口写着“山丹军马场”五个大字。马场虽然归兵部直管，可马场主事不过六品官，吴伟业和顾炎武一个正三品、另一个正四品，上官来自己的部门考察，没有不欢迎的道理。马场主事热情地为他俩介绍起了马场基本情况，“吴提刑、顾参议，本场共有良驹一万两千匹，马棚一百座……”吴、顾二人津津有味地听着，又随主事参观起了马场。那主事是个话痨，一边领二人参观，一边介绍起了军马场的马政事项。什么督养、点视、印烙、编号、发表等，说得一清二楚。顾炎武见山丹军马场，马棚干净整洁、马伕经验丰富，不由得连连点头，看来这官牧的确搞得不错。一名老马伕给战马打来了饲料和清水，刚放入马槽，“吱吱”声不断，一只屁股后面长尾巴的动物淘气地扑向他。“莫急，莫急，这是给马儿的，汝那份还在后面”，老马伕轻笑。吴伟业一瞅，竟是只猴子，奇怪地问道：“马棚中如何会有猴子？”“吴提刑有所不知，这猴子是吾等养的。贾思勰《齐民要术》记载：‘常系猕猴于马坊，令马不畏，辟恶，消百病也’，所以在马棚中养只猴子避马瘟疫”，主事笑道。“嗯，本朝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也有记载：‘马厩畜母猴辟马瘟疫’，为何养母猴便可避马瘟疫？”顾炎武问道。“这个～”主事一时答不上来，拿目光示意那老马伕。“禀老爷，是这样的，母猴的尿散发出的气味，对马瘟疫确有预防、抑制作用；此外，马和人一样，久不运动会生病，猴子好动的习性可以防止马因久站不动而产生的疾病”，老马伕恭敬地说道。“原来如此！看来，养马可真是门学问呀！”吴伟业感叹不己。“老人家，这饲料是用什么做的？”顾炎武对战马的饲料很感兴趣。“禀老爷，是用泡过的豆饼、豆粕、玉米面和水搅料喂食”。“咴聿聿”，隔壁马棚，一匹高大健硕的白马嘶叫着挣扎，却无法挣脱，被马伕牵了出去，单独安排于一棚。“为何将此马牵出？”顾炎武再问。“禀老爷，此马乃精挑细选出来的种马，平时，种马与其地马分群饲养，待**配种时再放在一起”，老马伕答道。顾炎武觉得大有收获，这养马可真不简单，里面的学问多了去。难怪很多民户不愿意养马，没有经验，一旦马被养死了，可就血本无归了！